让·艾什诺兹已经在法国的文学风景里打上了自己深深的印记,这也许是因为他的作品比别人的作品向我们讲述得更好、更有力。也因为他以某种方式占有我们的时代,用他的语言和思维习惯、生活方式、新的文化实践和他自己的想象,用成为时代认知符号的戏拟精神和虚假的漫不经心。最后,还有在冒充微不足道的小事件上捕捉住意义的碎片的艺术。 在他的作品深处,任何相遇都是可能的:儒尔·凡尔纳和让-吕克·戈达尔,热纳·斯特劳斯和布莱希特,查理·帕克和让-帕特里克·芒谢特……小说在这变成了各种类型各个时代的各种美学实践的令人开心的博物馆,最终总是构建出某种意义。
本书为让·艾什诺兹著的《切罗基》。
乔治·沙夫,三十多岁的巴黎人,生活散乱随便,却发现自己在各种情境的推动下,要为贝内德迪的侦探公司调查在十九世纪逃往墨西哥的移民的财富假定继承人的身份。让·艾什诺兹著的《切罗基》讲述了他在巴黎的地理中游荡——从冬天马戏团、布拉迪走廊边缘一直到伊芙丽—塞纳河畔——寻找一位不忠的伴侣、一只稀有品种的鹦鹉、费罗家族的后人。在这些事情的进展中,他遇到了他的侦探同行、让人警醒的警察、给他制造麻烦的女人,还发现自己找到了一位表兄弟——弗雷德,十年未曾见面。在多多少少偶然的一连串巧合之下,所有这些调查的线索最后都串在了一起,而且乔治成了想要谋求遗产的无业游民的目标。在多次的追逐之后,当他最后逃到了阿尔卑斯地区,他却发现自己落入了由一个英国商人领导的社团社员手中,这位英国商人吉布斯,与弗雷德的生意有牵连,也正在寻找费罗家族的财富。
这个男人没有回答,但他说他还要一杯柠檬啤酒。他站着等,一只大手放在吧台,目光一直环视着周围。侍者给他端来时只说了三句应酬话,这是先生要的,齐了,祝您好胃口,但对此这个男人仍然没有回答,甚至没说谢谢。这个男人话很少。他张开大嘴,吃得很快。他恢复了体力。他一口喝光了他那杯玫瑰色饮料,把一张钞票放在面前,没等找零钱就出去了。他开始行走。
过了一会儿,他想知道时间,他的手表指着三点二十分,这似乎不对:这个男人认为此时处在十九点至二十一点之间。他大概连这个将要结束的日子是几号也说不出来,他只知道现在是十一月。他把手表靠到耳边,使劲上弦,解开表链,握在手里摇晃,又听了听,然后扔到前面,加快脚步把它像蟑螂一样踩烂。
他周围人很少,车很少。一次来了一辆警车,而这个强壮的男人挤进一栋楼房的人口处,靠着一个高高的垃圾箱,垃圾箱里有一只瘦骨伶仃的猫发出急促而愤怒的叫声。走了更远。过了更长时间,他走过一个灯火通明的加油站:在一问玻璃亭子里,一个身穿白色长工作服、头戴斑点鸭舌帽的值夜人正趴在桌上打瞌睡,仿佛是被他身后那匹高大的红色飞马踩在那儿似的。然后紧接着是一扇耸立的大铁门,门旁滞留着三十来个成对、成群的男女,艳丽的衣服不时地划破夜色。这个男人跨进大门,门后有一道狭窄的金属楼梯伸向空中,悬在一片看来很宽广的场地上方,通往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建筑物的混凝土是新的,刚干。台阶高处有一个岗亭,里面的一个人向他要了六十法郎,然后这个强壮的男人穿过一间没有装修的大厅,地上是一条条的新水泥印,墙上是凹凸不平的框架,这儿也有一些成群、成对的人。似乎没人注意到他。尽管他很肥胖,他的服装和步态很奇特,帽子像比目鱼,神情像野人。
然后必须走下一个新的楼梯,楼梯是笔直的,又宽又深,边上一排绿色霓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一阵强烈的音乐膨胀着朝这个男人升上来。在台阶底部,音乐达到极点,变得抽象,大音箱犹如在魔鬼搅拌机中滚动的机床,发出异常响亮的尖叫,人们可以在这片喧嚣中听见可怕的笑声。这是一片昏暗的平地,像体育场一样开阔,一道道强烈、迅捷的彩光在地面上不断地扫来扫去,间或还有震颤的频闪,上千人在这儿跳舞。
这个男人找到了一个位子,靠在带暗灯的吧台上。人很多,圆凳都被占了,第二圈或第三圈的人只能站着喝。这个男人叫了一杯柠檬啤酒。酒吧侍者目光严厉地递给他一张饮料单,上面没有这种混合饮料。他们交换了两三个手势,侍者给他拿来了一杯进口啤酒,然后要他立即付账。这个强壮的男人想在兜里再找一张钞票,但没找到,于是换到另一个兜里翻了翻,掏出一大摞扎着粗皮筋的大面额钞票,侍者严厉的目光突然变得亲切了。他付了账,把零钱装回口袋,转过身来,背靠着吧台,现在他要看着跳舞的人,看着跳舞的女人,慢慢地喝这杯啤酒了。
紧挨着他的圆凳上坐着一个高个儿男人,比这个强壮的男人还高一点,尽管他已经又高又壮了。高个儿男人只高不壮,他名叫乔治,姓是夏夫。与强壮的男人相反,他面朝吧台,杯子放在面前,无意识地看着酒吧侍者。侍者在按照顾客的要求配制各种酒水,空闲时就跟一个年轻人说话,这个年轻人脸色苍白,两鬓剃光了头发,穿着一件带流苏的麂皮茄克,坐在吧台的另一头。
现在侍者又有片刻空闲了,所以他又跟年轻人说话,同时用目光指着强壮的男人。他说话声音很低,但尽管有音乐,年轻人似乎还是听懂了:他从圆凳上滑下来,平静地穿过喝酒的人群,走近强壮的男人,走得非常近时对他说了什么,乔治·夏夫无法听见。
强壮的男人惊跳起来,想往后退,撞到了吧台。年轻人的嘴唇又动了动。乔治·夏夫被他们之间昏暗的人群和嘈杂的声音遮蔽住了,他突然看见一把剃刀闪动了一下,刀片瞬间反射出一束黄色的光芒。此时不知在什么东西的作用下,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乔治·夏夫猛地撞上了强壮的男人,强壮的男人踉跄着,年轻人弯下腰想抓住他。乔治·夏夫就在旁边,于是他狠狠地飞起一脚,踢在年轻人的鼻子上,年轻人喊着一些难以听清的话,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剃刀马上消失在舞蹈者的鞋下。强壮的男人飞快地看了一眼高个儿男人,然后离开吧台跑向楼梯,在跳舞的女人中间像野猪一样粗暴地挤出一条通道。乔治·夏夫跟着他跑去,在大厅中赶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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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让·艾什诺兹:
在你的《切罗基》里,除了大量的离奇古怪的谜语互相掺杂在一起之外,真正的神秘处就是它站得稳,令人着迷,而且好笑。可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和所有的当代小说一样,它不过是一堆边角废料;而且《切罗基》是一堆特意混杂的边角废料,本应该互不相容。这一本可做参考的元侦探小说,这一股物料描述的狂热,这一种过分的影射将马耳他之鹰换作满嘴脏字的说拉丁语的鹦鹉,书里有上百个这样的暗示,还有这过分珍贵的写作,以自我和它自身的珍贵的悲惨自乐——这乱七八糟的,说到底,就应该是自毁,失败,一盘散沙。不过,没有。它站得住。反物理的方式:就好像桥牌搭的城堡成了一块砖。你让我惊慌,不过是热烈的惊慌。我能明白的,就只有书名了,不过,这首变成了KO-KO的“切罗基”,这是只和我们、你那只发疯的鹦鹉,以及查理·帕克的影子有关的事情。
总之,我很惊诧,因为这很了不起。
——让-帕德里克·芒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