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年
吃年饭,看春晚,年年复年年,已没有悬念。醉生梦死了,一年到头了;鞭炮齐鸣了,一年开始了。睡个囫囵觉,日照高楼了;吃着轱辘饭,一天打发了。过年是睡年呢,吃了睡;过年是吃年呢,睡了吃;过年是熬年呢,熬夜玩,熬夜谝;过年是聚年呢,聚而散,散而聚。年轮是车轮,转一圈是初一,转两圈是初二,转过七圈,人疲了、倦了,没有食欲了,年假该满了。一年的积蓄,几天的享受;一年的忙奔,几天的潇洒。图个喜庆,图个团圆,图个吃喝玩乐醉。你祝福我,我祝福你,祝福不出门,手机传短信。零发是“特供”,群发是“公关”。不知道谁发给谁的,只知道是批发来的。轱辘话,调皮话,吉祥话,加上不是废话的废话。废话也是话,不笑纳,就一笑置之吧。图乐呢,就寻乐和;讨口彩,先发口彩。亲朋好友,三教九流;富有富折腾,穷有穷讲究。想见的,总算是见着了;不想见的,见了就见了;该见的,那就见见吧;未见的,那就随缘吧。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当然要受社会关系的束缚。国有国风,民有民俗,变的是顶上头发,不变的是脚下古土;变的是衣食住行,不变的是风土人情。生活在中国,不走动是不行的,走动不带礼是失礼,所以拜年就是送礼上门。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礼品就像串门,走街串巷,东家进,西家出,变换着主人,“阅尽人间春色”了。有心人就做记号,果然送出去的礼品又转回来了。出发点即终点,幽默又妙哉。礼品有轻重,轻重用心称。诚心,良心,爱心,苦心,都是秤砣,揣在各自的胸腔里。人心是肉长的,越是亲近,礼品越实惠;人心是势利的,越是用得着,礼品越贵重;人心是隔肚皮的,越是不情愿,礼品越要讲究牌子、包装、体面。礼品包括礼金,也包括购物卡。怪很,钱装进红包了,好像就不是钱了;钱变成了购物卡,也好像与钱绝缘了。有人说,年假就是“假”。细思量:一半是真,一半是假;至少是:真里有假,假里有真;但毕竟:这个假,不似那个假。年假就是度假,很多人就是这样“度”过来的。
年假是没有了,年气还没有消退。收假一大早,领导挨门拜年,其实是收心呢。但顶多收一半,另一半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约定俗成了,习以为常了。年一直要过到元宵节。月圆了,团圆的日子却“完”了。“完”了要离家,离家等于离开“家”上头那个宝盖几了,那不就是“元”了?“宵”也有意味。宝盖儿下,小月是半月,半月十五天,正月十五吃元宵,是一家人最后一顿过年饭,不免要叹年快,不免伤离别。元宵夜实际上是灯之夜,比灯是比红火,猜灯谜是猜人生。灯是警示,也是预示,奔向光明,才会有光明前程。灯火阑珊了,新年真是留不住了。留不住的还有人。丢不下孩子的丢下了,舍不得家的舍下了。父母送别,送的不是别,是下一个年夜饭的期盼;朋友送别,送的也不是别,是下一个年聚会的承诺。春运是潮水,归来是涨潮,潮涌千家万户;回去是退潮,潮退四面八方。工作稳定的,赶着销假呀;工作摇摆的,惦着活动呀;工作丢掉了,忙着应聘呀。人生如旅行,动荡是宿命。奔波的是打工族,流浪的是失业族,寻工作的是学生族。人生是把锁,钥匙被命运管着,开不开锁,何时开锁,能否开锁,天知地知神鬼知,唯独自己一无所知。就瞎碰呗,碰头彩了富贵,碰得头上挂彩了自认倒霉。人走运了,拾一张彩票都能中大奖;人不走运,被金砖绊倒了还诅咒天不长眼睛。唉……
这一“唉”,年轮如风轮,转得更欢了!昨日还在飘雪花,今天竟满眼尽是迎春花;早上“黄四娘家花满枝”,黄昏却已“桃花乱落如红雨”。已记不得农历了,却是清明节了;还未顾上春游呢,竟是端午节了;老想去莲湖看荷花,去了,连荷叶都败了。天凉好个秋,过中秋节了;秋高宜登高,登高又重阳。秋好,偏好景不长;秋风扫落叶,倒把秋天扫走了。霜染丹枫寒林瘦,冰封绿水飞流白。只觉北风吹,未见雪花飘,怎么要过元旦了?元旦是个年引,往后人人都有个惦记了。媒体关心春运了,打工客预订车票了。超市里人气渐旺了,货架上“物流”渐快了,日用品悄悄涨价了。上班族上班不准点了,不上班的排队赶早市了,冷清的街边摊贩忽然红火了,滞销的土特产忽然畅销了。春运如春潮,潮来不可挡。千里冰封,封不住游子归程;万里雪飘,“飘”来了车水马龙。人像极了候鸟,天有约,人守约,归心是铁心,雷打不动的。南来的,北往的,东去的,西归的,都在路上,都在车上,都在车站码头上。去处不同,却是殊途同归,九九归一。一是一年的结束,一是一年的开始。一是除夕,一是初一。于是吃年饭,看春晚,一年从头来;又醉生梦死了,又鞭炮齐鸣了。一年像梦,似曾相识;人生如年,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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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家
写了几篇文章,就常常被人介绍为“作家”。说心里话,我倒喜欢被人理解为“坐家”。不,不是谦虚;当然,也不是矫情。何谓“坐家”,且听我道来。
我是学生出身。毛泽东说:“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别样”并没有学多少,“以学为主”倒名副其实。上课,自习,读书,都得坐着。自小学一年级开始,到大学四年级毕业,凡十三年半,都“以学为主”了,也就是以“坐”为主了。总不能自诩“学家”吧?自称“坐家”,心安理得也。
步出校门后,所谓走进社会,其实未必真“走进”了,我总觉得自己一直在社会的边上,“走”的时候少,“坐”的时候多。或问:“却是为何?”答日:“职业使然也!”已经工作三十一年,从未离开编辑岗位。编辑的职责或者说“神圣使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刚当编辑,还真不理解这句话。编辑当久了,身体力行了,有心得体会了,就真以“为他人做嫁衣裳”自许、自诩、自命不凡了。“为他人做嫁衣裳”,是坐着做的。上班一整天,从早坐到晚。春夏秋冬轮回。坐是常态,坐着是工作,屁股不挨椅子那才是晃荡,玩忽职守。一年又一年,年年如坐禅,可不就是“坐家”么?职业编辑的职业病——颈椎病,椎间盘突出,坐骨神经疼,等等,都与坐有关。如果晒屁股,男的、女的,屁股上长茧的多半是“坐家”。谓予不信,可以查验,反正我的屁股就有茧,至少证明“坐家”之自谓,并非自吹自擂也!
编辑是正业,我还有副业,就算业余爱好吧,那就是写作。其实编辑是否坐着,多半靠自律,习惯成自然。立着看稿子,不行吗?写作呢,则必须坐着。说白了,想当“作家”,首先得当“坐家”,坐得住冷板凳。如果整天一门心思想着“采风”呀,“笔会”呀,“研讨”呀,“沙龙”呀,“坐台”呀,登台“亮相”或者“表演”呀,与名家或者粉丝合影呀,往镜头前蹭着展示尊容呀,那当然另当别论了。不是所有的“作家”都甘愿坐冷板凳的,所以不是所有“作家”都算得是“坐家”。一些“作家”,人家就是社会活动家嘛!至于区区在下,就不谦逊了,自领“坐家”可也。我,孔明先生,当之无愧的“坐家”也!
正业和副业之外呢,还有一“癖”,或者一“好”,也算得一“业”——副业里的副业,那就是读书。当编辑,不读书行吗?搞写作,不读书行吗?蚕要吐丝,得先食桑枳;蜂要酿蜜,得先采花粉。蚕丝是真丝,蜂蜜是天然蜜,好东东确乎好,可来之不易。蚕食不易,工蜂辛苦,都是可想而知的。读书,美其名日“雅好”,或谓“乐在其中”,然而长年累月如此,也等于坐冷板凳,是否“不易”呢?是否“乐在其中”一如“恋爱”呢?真读书人甘苦自知,不足与外人道也! 不坐可乎?只要与文字为伍、为友,不坐不行。坐得住,坐得稳,坐无怨言,坐白了头发,非“坐家”而谁?世间一些人,譬如“坐家”,就是“坐”来了。甚至可以说,“坐”是宿命。此“坐”也,体力劳动者或生羡慕,这可以理解;非体力劳动者,若有人羡慕,多半是想当然耳!俗话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却是为何?成语“席地而坐”的“坐”可加深理解这句话。古人双膝跪地,把臀部靠在脚后跟上,即此“坐”之本义也。这样“坐”着,一时三刻尚可,一天到晚试试看!一年到头,岁岁年年,坐犹如此,那啥滋味,真不用想象了!
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这样那样的优越感,也都有这样那样的适得其反,不是吗?古往今来,最好的职业我不说,各人都心知肚明吧。我嘛,编辑为业,写作为好,读书为乐,此“坐家”之本分也。不生非分之想,便安分守己吧。当个“坐家”其实也不错,总比体力、苦力从业者轻省吧!想来,这也算得上天眷顾,唯有感恩了。既然是坐家,还是别辜负了上天美意吧!
一孔之见
我以编辑为职业,以写作为消遣,以读书为余乐。平日时间琐碎,喜欢写些鸡零狗碎,姑且聊以自慰。我的为文之道就八个字:“有感而发,一孔之见。”
何谓“有感而发”?我写文章,或有理性思考,却靠感性冲动,无此,我宁愿读书。读书、做事、交友,或者游山玩水,忽然来了灵感,哪怕是念头一闪,也不放过,立即存储脑海,以备为文之用。好在心颇宁静,有如林拥一潭清澈,风吹便生波澜,波澜便是灵感。故此文章写了不少,倒也一脉相承。此脉者,文脉者也。我之文脉,就是写我见、我感、我想、我爱、我说。这个我不是大我,是小我,是姓张名孔明的这个“我”。小我小见,故日“一孔之见”。
凡我文字,必是“一孔之见”。我就是我,一路走来,一路风景,一路阅历,一路感慨;我就是我,顺境、逆境,顺逆都在前行,顺则阔步,逆则缓步而已;我就是我,名曰孔明,一孔之明、自知之明之谓也;我就是我,力所能及便积极,能所不及便消极,百分之一希望,不做百分之百努力;我就是我,不竞争第一,不羡慕第一,但永远敬重第一。第一是别人的标杆,不是我的。我的标杆就是我:麻雀不立鸿鹄之志,鸿鹄不生奔月之想。宋人释道原《景德传灯录》有载:“僧问:‘学人不据地时如何?’师云:‘汝向什么处安身立命?”“‘僧问”,一如“我问”,“师云”直抵“我心”。我不迷信,却深信宿命之命,信则有,不信并非就无。想改变乎?想!甚而也想入非非,但终得“师云”一句,如“当头棒喝”,若有所悟矣。《圣经》里有句:“这样了就这样了。”此话也可以作此解:“不这样,又能怎样?”我从来厌恶“励志”书。志不是不能“励”,而是必须因人而异,王子“励志”与奴隶“励志”,效果、结果、后果必然大相径庭。蜂学不会吐丝,蚕学不会酿蜜,鹦鹉学舌也是本事,猪哼哼是因为猪只会哼哼,猪若闻鸡起舞,乃必是猪精。榜样很有力量,却如鸡群里的凤凰,能效仿吗?孔子七十二贤,未闻出其右者,可见荀子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之说未必靠谱。若其不然,荀子的学生就该比荀子学问更大吧?可他的学生姓甚名谁,今人知之乎?几人知之乎?我就不信“有志者事竟成”,道理简单得就像马拉松:参与者众,得奖者寡,冠军只能是头一名。与其在无望中与万人争那个第一,毋宁就寻个“安身立命”之所,脚踏实地做事,同时兼做自己。“人间正道是沧桑”,那就顺乎“正道”吧!
话头扯远了不是?不是!一孔之见,如此而已。我就是井底之蛙,我眼里的天就巴掌那么大。坐井观天也是观:忽而一掌天蓝,忽而一掌云白,忽而一柞彩虹,忽而一眼雾霾。不坐飞机,无法欣赏云上的蔚蓝;不立峰巅,不能俯瞰云海的波涛;不行舟于大海,不能感受惊涛骇浪与汹涌浩渺。苏东坡说:“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说得再好,也是一说。“高处不胜寒”,却仰望者众,所以古往今来,人皆信奉一条格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其实,高处是高处的风景,未必“风景这边独好”;低处有低处的风情,诚所谓“曲径通幽处,禅房草木深”。一部《围城》,几人被点拨灵醒?乡下人向往都市繁华,蜂拥而至;城里人享受休闲,蜂拥而去。你来我往,都是痴人做梦。田园风光不好吗?主人却蜗居都城打工。都市夜景不好吗?市民却怕上街,嫌雾霾太重。忙里偷得半日闲,多半光阴在路上。千万颗人心,千万颗贪婪。都自以为正确,谁在为错误埋单?或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若是缘木求鱼呢?
莫笑我“一孔之见”。大餐是餐,顿顿都咥,能咥出病来;小吃是吃,吃一辈子,却吃出健康。不恰当的比喻,未必说出来的不是恰当的道理。鹤鸣九皋,鸡鸣十里。杜甫诗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都上天去?
相思需要理由吗?别人眼里的幸福是真幸福吗?一路走来,我们辜负了多少沿途美景?珍惜当下,当下最美,相思最美,相思在哪里,在书里,在孔明的散文集《书中最相思》里。孔明说自己的这本书是“一孔之见”,或有理性思考,却靠感性冲动。这话实在,但不免自谦自薄。其实他笔下的世界与其说是冲动的灵感,毋宁说是率性、率真,不阿附、不跟风,有个性、重灵动,没有“心灵毒药”,只有“爱之蜜糖”,唯美主义,风月无边,相思落笔,妙不可言!
孔明的散文集《书中最相思》中的人物都多情,书中的草木皆有情,读着读着,不经意间就被拨动了心弦,心灵渴望共鸣,便不由自主地跟着孔明进入到他呈现给我们的那个世界中去了,不由自主地跟他一起读书、一起神思、一起优游,一同慢煮时光,一同禅心似月,甚至与他牵手谈谈情、说说爱。把这多情的书卷呈现给读者,是想送去美好,送去雅趣,送去一个书生的才思和性情;是想如与人晤,让读者于字里行间与孔明似故人般抵掌而谈,开启一场妙不可言的相思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