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新诗胡适始
一九一七年二月,《新青年》第二卷第六号刊出胡适的《白话诗八首》,标志着中国新诗的开始之旅。一九二。年三月,胡适的《尝试集》作为中国的第一部新诗集,由亚东图书馆初版,当年九月作了小改后印了第二版。一九二二年十月,胡适对诗集作了较大增删,出了增订四版,之前两年间印量逾万册。以后,就以这个版本作为蓝本,一版再版,到一九三三年已印至十四版,可见此书受读者之欢迎,影响之巨大。我手头的《尝试集》旧版,是出版于一九二七年十月的第九版,即使如此,这个版本现在也弥足珍贵。
这个版本,删去了胡适自序及钱玄同的序言,另有“代序一”‘代序二”,作者增写了“四版自序”。在“代序一”中,胡适写道:“我私心以为文言决不足为吾国将来文学之利器。我自信颇能用白话作散文,但倘未能用之于韵文,私心颇欲以数年之力,实地练习之。倘数年之后,竞能用文言白话作文作诗,无不随心所欲,岂非一大快事?”可以看出,当初胡适开始写新诗,还是信心满满的!在“代序二”中,胡适写道:“自古成功在尝试!有时试到千百回,始知前功尽抛弃。即使如此已无愧,即使失败便足记。告人此路不通行,可使脚力莫浪费。我生求师二十年,今得‘尝试’两个字。作诗做事要如此,虽未能到颇有志。”在这里,胡适对“尝试”两字作了阐释,亦可看出他十足的信心。尝试就是创新,允许失败,失败可以积累经验,可为后行者提供借鉴。
“四版自序”则是一篇较长的序文,胡适在开头一段文字中说:“社会对于我,也是很大度的承认我的诗是一种开风气的尝试。”接着,胡适对新诗的尝试作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很像一个缠过脚后来放大了的妇人回头看她一年一年的放脚鞋样,虽然一年放大一年,年年的鞋样上总还带着缠脚的血腥气。”为了《尝试集》的新版本,胡适将初版后写的诗放在一起,先后请任叔永、鲁迅、周作人、俞平伯进行阅读增删,“自己又仔细看了好几遍,又删去了几首,同时却保留了一两首他们主张删去的。”可以看出,胡适与他的这些同道们是多么友好而率真。这样,经过增删及一些文字改动,这“增订四版”共刊诗词六十四首,分三编及附录“去国集”。
《尝试集》的意义在于,它开创了我国新诗创作的纪元,标志着中国诗坛从旧体诗一统天下,到新诗的创立。胡适自幼受古典文学熏陶,赴美留学后,时与任叔永、杨杏佛等学友唱和,又受到西方文学思潮影响,讨论起“文学革命”。一九一七年八月,还在哥伦比亚大学求学的胡适,写下了第一首白话诗《蝴蝶》:“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个/孤单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这诗在形式上脱不了旧体诗五言的窠臼,但语气已经是白话口语了。此诗原题为《朋友》,胡适曾回忆说,一天坐在窗下吃午饭,见窗下一大片草丛中,有两只黄蝴蝶飞来。一会儿一只飞去了,另一只也跟着飞去找它的同伴。由此,他感到一种寂寞的难受,写了这首白话诗。此诗作为“白话诗八首”之一,第一次刊在《新青年》二卷六号,又改题为《蝴蝶》,放在《尝试集》初版的第一首。(P001-002)
后记
请年事已高的屠岸、邵燕祥、周良沛拔冗为我的新著作序,这属破天荒的第一次。不是因为拙著有多少出彩,而是心中敬仰他们,在或长或短的交往中,从人生到诗观,他们影响了我,使我获益良多。他们既是诗人,又对新诗有真知灼见的鉴赏力。他们从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走上中国诗坛,是中国新诗发展重要历史阶段和事件的践行者与见证者。谈论新诗,他们三位是最有资历、资格和话语权的。
我从七十年代后期开始学习写诗,战战兢兢、磕磕绊绊也有四十余年了。也许因为时代的局限,或者说自己的愚钝,在学诗之路上,没有吃好“第一口奶”。所以一路走来,倍觉艰辛。直到现在,都很敬畏新诗,视为“难于上青天”的畏途。当我对新诗理念有了较为清晰的认识后,我感到应该反观历史,以“五四”时期新诗创立为起始,认真学习和梳理新诗的得失与成败,以使自己的创作少走弯路,步子更扎实些。
所以,近二十年前,我将较多精力投入到搜集和研究新诗的文献和史料上,开始接触和交往那些还健在的诗人,如北京的臧克家、屠岸、牛汉,上海的任钧、辛笛等。然后,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和史迹,一篇篇写下关于新诗的点点滴滴。一直到眼下都没有中辍。对于新诗的写作和研究来说,我都是一名业余爱好者。正因如此,我相对可以凭一己的爱好,较为自由地进行我个人的研究。所谓兴之所至,随兴而作。在拙著中,我可以不完全按新诗的发展路径来写作,也可以不按诗人通常的新诗地位和影响来取舍。有的诗人,在新诗发展过程中,作出过重要贡献,有过定论的,但我或缺乏其相关版本资料,或主观上不太欣赏,就暂付阙如了。而有的诗人,其作品不多,甚至没有出版过诗集,但我有了写作冲动,又有可资写作的素材,可能会留下一笔。所以我说,这是充分利用我个人的新诗史料收藏,也是个人对百年新诗的点将,写谁或没写谁,都无关宏旨,更不受通常的新诗史论的影响。
采用点将录的形式,不算新奇。无非是借用典故而已。既不必一百零八将不可,也不必很江湖气的排定座次。读者看了书名,知道我写的是新诗发展中的诗人与诗事即可。
我想强调的是,这里的文字,不是对新诗优劣的评判,而是一部以史料为主的新诗书话集子。时间上我尽可能前移,写的通常是“老诗人”。即便健在者,他们年龄至少已八九十岁以上了。而对于新时期以来的诗人,虽然也属百年的时间范畴,但不是我的研究兴趣所在。相信若干年后,会有人来研究这一时期的新诗史料。
要说明的是,集子中有的篇什,曾在我以前出版的几种书话集中出现过,这次作为一个相对集中的专题,就一并收入,以使诗人间的相关史料可以相互关联和佐证。
有人说,我的文字缺乏现实批判精神。言下之意,是缺少锋芒。以我的性格,确实写不来这类文章。臧否人物,评点诗作,既非史料文献的主要功能,亦是我力所不逮之处。即使我对诗人有争议的看法,也仅仅是点到为止。因为,我写的是书话而非评论。
最后,再次感谢,三位诗坛前辈。屠岸先生刚完成八卷本《屠岸诗文集》编辑出版,又投入《屠岸译文集》整理工作,这是一项浩大繁琐的出版项目。已九四高龄的他,不睡午觉,每晚工作到十一点左右。邵燕祥先生年事亦高,身体不佳仍笔耕不辍。其文字具有思想和艺术的分量,媒体编辑都以得到他的文稿为荣幸。周良沛先生正在为出版社选编百年新诗集,忙得不可开交。他们的序言,既是对我的关怀与厚爱,也是对中国新诗百年以后的发展,寄予更多的热忱与期待。
当然,我也感谢翻译家、诗人兼藏书家吴钧陶老师,他把珍贵诗歌版本赠予我,为我提供了写作的可能。还要感谢文汇出版社,他们重视文化类书籍的出版,曾出版过我的书话集《纸墨寿于金石》。感谢责任编辑鲍广丽为此书所付出的辛劳。
韦泱
二〇一六年十月于东临轩
序
读《百年新诗点将录》
周良沛
孩童时,虽然跟着大人、老人也会像唱顺口的儿歌一样,完全不知所以的溜着嘴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可我还没有上学,也不像有的人家的孩子,会早早的在家教识字。可亲朋、来往的人家,多是读书人,有的每天还练字,这样,字纸则随处都是。我们孩子,不要说不敢碰它,就是它掉在地下,大人都像那时鬼子的飞机来了响的警报一样,大声叫赶快拾起来。接着是严肃、严厉的告诫:糟踏了字纸,来世就会是个瞎子!这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心里,无疑像遭到鬼子投下的一颗炸弹。直到上学后不信迷信,我也会下意识地感到、盼望,哪位惜字纸的读书人,肯定会当文化状元的。
七八十年过去,垂垂老矣,世界也不似当年。除了练书法的人家,电脑一普及,已经很少见字纸了。可是,正如电视片《苏联亡党亡国二十年祭》所沉痛的教训之一,“有钱就能出书”的现象,在我们这里也泛滥得可以。文字垃圾祸成字纸垃圾,不仅是意识形态的公害,也是环保的公害。不是废了它,来世会瞎眼,而是若无鉴别能力看了且信了它,今世一眼黑,还不是等于瞎了一样么。
这时,看到韦泱的《百年新诗点将录》,眼前一亮。虽然其中一些篇章过去在报刊发表时也读过,可是,如今汇合于新诗百年之际,作为他个人对这百年新诗的一种纪念,一种看法,一番书写,自然又是另一种景象了。
近年,每逢到上海与不同的诗人相聚时,很多时候都少不了要见到韦泱。乍一初见,风度翩翩一帅哥,很容易误为是另一路的明星,一介绍才知道,他是早已闻名却未能晤面的资深诗人、评论家、有人也称他书法家,他只承认自己是喜欢书法。有了接触之后,才知道他还是一位收藏家。不排斥藏有值钱的古董珍宝,可主要是集中精力收藏新诗集的不同版本。在有的人眼里,它不如古董珍宝值价,在我看来,有的作用无价。我国新文学出版的珍藏之丰富,自然难有人可与唐弢、赵家璧相比,我也有幸参观过他倆的书房,叹为观止。但仅新诗一项看,韦泱也未必处于弱势。这本《点将录》中的文字,自然少不了来自这些藏书的灵感。
新诗百年,可说的诗人,自然不止书中所述及的这六十来篇。既然名为“点将”,自然是主帅亲点。这就既要作者唯物史观的坚持,同样少不了点将者很大的主观性。如胡适﹝1991—1962﹞,这是讲新诗无法绕开的人物。他在学界、政坛的种种言行的表理、清浊、反复、复杂,在海外有对他的Transvaluationofvalues﹝价值重估﹞时,冯至先生是非常同意将他的《尝试集》定为“不是新诗成就的反映;却是新诗开路的碑记”之说。点将者要说清胡适,已不是这两千余字,而是再加个十几或几十倍的篇幅可以交代的。韦泱就仅以《尝试集》、为“新诗开路的碑记”说事,少不了在他版本学的学问上做文章。写得很聪明。娓娓道来的文笔,也有阅读的亲切感。有些地方,叙及一些有关的人事,还插入一些花边的佚闻或旧闻,行文生动有趣。
同时,包括胡适在内,“许多坐标于碑记的人物,其诗却有不是都能保证有它经典性之憾”,而且,一个人写一辈子,能留下几首,乃至几行可以让人长记的诗,都是很不容易的。因此,虽然不可能离开诗说人,或离开人说诗,可在漫长的百年,说诗忘了人,说人忘了诗的事,也不为怪。如艾青这样诗名震世的大家,其诗集《他死在第二次》及其中的《除夕》,己少有人提及,韦泱重提,认真起来,也就不是简单地对一份失忆的补救。
而且,那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疏忽或忘记的,不论是健在或已过世的诗界前辈,韦泱对一般现在的读者还是不太熟悉的老人点的将里,钩沉复出,也是对新诗一大贡献。
由此,想起儿时严受惜字惜纸之教,至今铭记,老了又见文字垃圾禍成字纸垃圾的公害,感慨不尽。韦泱爱书、藏书、写书之好,已经远远不是他个人兴趣的行为,他的藏书用于介绍新诗所服务于众,己和文字垃圾禍成字纸垃圾的公害形成对比,实为公益。他那多藏书,不乏是从有人就是当垃圾的旧书报里淘得的,此中的专心、细心、诚心,是真正的惜字惜纸,是我青少年时所想的、盼的,他们之中所出的文化状元。
二〇一六年七月
由韦泱所著的这本书《百年新诗点将录》为书话集。作者选取六十篇关乎新诗的书话,附六十种原版书影,展现了百年来的新诗概貌。涉及的新诗版本,都是作者以一己之力,长期收藏的结果。再次体现了作者关于版本收藏为写作研究提供原始可靠的第一手史料的观点。本书具有真实性、可读性、史料性的文本价值。
由韦泱所著的这本书《百年新诗点将录》记录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作者韦泱的新诗阅读史。他所阅读的,当然不限于写下的这些,因为他写到当代,多半是他亲身晤对过的诗人。他的阅读除了文本,又加上诗人的音容笑貌;他的笔下,除了冷静的分析,叉加上感情的成分。只是他的感情因素没有影响他理性的认知。因为他的感情,在表层是对一些诗人的亲近、崇敬以至哀悼,深层则是他对新诗的倾心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