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有一项令人困惑的传统:新来的教师,在第一个星期,必须在小小的会客室里吃特别准备的餐饭。新来的教师和在大斋期被请到修道院讲授隐修之道的方济各修士都是这样。一个个装着香气扑鼻的美味的托盘,烤食、鱼、餐后甜点和新鲜的水果被从贮藏间端出来。只有第一个星期是这样。之后,便是面对餐厅那窄窄的桌子、味同嚼蜡的炖菜、一碗没有放盐的粥、一根像土豆似的香蕉。埃斯特尔就曾受到这样的待遇。所有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现在,轮到多拉:我喜欢这样的饭,姐妹们都是好厨师。其他人面面相觑。为什么要骗她?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其他人也都没有接到任何人的事先告知。第七天:今天你可以和同事们一起午餐了!这并非惩罚(为什么惩罚?),而是一种奖励。幽暗的院子里摆放着绿色花盆,教师餐厅就在它的一侧。一盆盆堆得像金字塔一样的米饭、漂着鸡翅皮的糊状面汤、煮生菜。嘴馋的容小姐总是第一个来就餐,把最好的部分挑走。不过后来,天晓得,也许是几个月之后吧,每个人才如梦方醒,意识到这种情况,并且议论纷纷。这种话只在私下里对自己说,绝不对其他姐妹们说:先给一些甜头的做法显得怪异,之后,但愿她们不要习惯……修道院的神秘之处?礼仪?天晓得。有些严苛。私下的谈话,不拘礼节。像做爱。即便如此,也是对饮食状况的提醒。大家梦想的是点心、布丁。这些能引起大家的食欲。从味觉、胃到大脑的循环,像一个共振箱。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在吃斯特拉修女做的那种蛋糕,可是,蛋糕却掉进了水池……聪明的女教徒们要记住,喜欢的好东西往往不常有,并且总是稍纵即逝,不然的话,便是自寻烦恼,她们会因为思念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而永无宁日,就像面对童年的种种约束,就像面对救赎的象征。
多拉是来顶替女教师阿尔蕾特的。去年夏天,这位女教师背着丈夫,与在九龙做珠宝生意的澳大利亚人私奔了。她的丈夫后来曾在竹湾军人俱乐部的舞会上见到过光鲜艳丽的阿尔蕾特。这个受人责备的男人在澳门引得人们飞短流长:为什么非要使她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为什么不让她待在家里抱抱孩子?医院的牙医“埃萨乌”大夫甚至瘦了,甚至显得更苍老了,圣达菲学校的姐妹们都很同情他,雷吉娜修女,他为她修理了一颗牙齿。他毛茸茸的手腕。天啊,他的手,“埃萨乌”大夫的手,那么灵巧,让她丝毫没有感觉!初修课程的女教师开玩笑地把他比作伊萨克多毛的儿子。可是,初修课程的女孩子们却把雷吉娜的玩笑当了真,于是,他就有了“埃萨乌”这个名字,成了“埃萨乌”大夫。
带果阿女教师去租住的房子之前,身穿白色修女服、披着棕色斗篷、头上蒙着黑色面纱的罗莎·米司蒂卡把埃斯特尔叫到一边:最好不要让她知道她前任的事情!毫无疑问,这对于澳门最有影响的女子学校的名声来说是一个污点,相当于一个丑闻。对于圣达菲学校来说,阿尔蕾特已经死了。
从此以后的每天早上,穿着毛领外套和纱丽裙的果阿女教师都心情忐忑地登上学校门前长长的台阶。有我的信吗?没有,谁的信都没有。唉!……她的心病。特立尼达修女:别担心,也许一下子收到所有的信呢。多拉没有理会,嗵嗵,走了出去,向教室走去。时间还早,窗户都关闭着,其他教师都不会这么早。她没有脱去外套,直接走到黑板前,她自己一人。写提纲?写什么提纲!写规定和处罚方法。学生们很混乱无序,从今以后,她们要在门口排好队,然后安静地坐进教室,把家庭作业按顺序放到课桌上,班长……上课铃声响了,昏暗的教室里,女教师还在写着。女校工请求允许她打开百叶窗。多拉,粗糙而干燥的手微微抖动着。让一开始就被吓到的女孩子们明明白白:禁止嚼口香糖,椅子需彼此分开,掌握书上的内容,上帝啊。可是,渐渐地,女孩子们开始懂得了,那些规定、规矩、训斥毫无疑问都是老师的脾气使然:因为距离感?她每天都盼着来信:因为她感到孤独?她们偷偷在废纸上涂画她的样子:严厉的表情,衣裙拖在地上,脖子上围着毛绒领子,电话线似的粗辫子,辫梢上还有一只正在挣扎的环鸽。
一天,果阿女教师放下手头的事情,抽出时间去了邮局:甘多拉·丽莲娜·迪瓦·戈伊斯,有甘多拉.戈伊斯的信吗?没有,一封都没有。她发了一封电报。二月,天气寒冷。据说澳门的气候和果阿的气候……不透气的鞋子让她感到难受,或者,天晓得,是不是因为讨厌的风湿病,她走路一瘸一拐,人也显得更加憔悴。她多少岁?圣达菲学校初修课程的女教师去发电报了,传闻在澳门不胫而走……
P5-8
玛丽亚·翁迪娜·布拉嘉(1932—2003)是葡萄牙当代著名女作家。她生于葡萄牙布拉加市,曾赴英国和法国求学,并在安哥拉、果阿、澳门和北京从事英语和葡萄牙语教学工作。作家一生创作了多部作品,有的被翻译为西班牙语、法语、意大利语和德语等,其短篇小说集《神州在望》已被翻译为中文出版。
长篇小说《澳门夜曲》发表于1991年,1993年获得葡萄牙埃萨·德克罗斯文学奖。小说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澳门为背景,细腻地展现了葡萄牙籍女教师埃斯特尔在澳门工作和生活期间与来自不同国度的同事和学生,与她所暗恋的中国人陆思远,与她的朋友们之间因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身世而产生的误解、隔阂和情感冲突,并以埃斯特尔的视角,细致人微地描写了当时的澳门社会风貌。
葡萄牙籍女教师埃斯特尔是住在圣达菲女子教会学校教师之家里唯一的外国人。在与中国教师们的朝夕相处之中,她与邻居萧和华——一名跟随外婆从中国大陆逃难到澳门的中文教师——成了朋友,两人经常出双入对,几乎形影不离。但是她们之间并非无话不谈,甚至难免互相猜忌。在埃斯特尔看来,萧和华的难民身世是一个谜,她甚至怀疑萧和华与自己爱慕的中国男人有情感瓜葛。而萧和华对于埃斯特尔只身来到澳门的举动始终不能理解,并最终疏远了外国邻居,选择以不辞而别的方式悄然离开。
埃斯特尔与萧和华之间的交流通过均非两人母语的英语进行,语言不通成为她们交流的障碍姑且情有可原,然而,埃斯特尔与同说葡萄牙语的同事的相处却没有因为无语言障碍而显得更为融洽。她与来自印度果阿的女教师甘多拉有过一段短暂的友谊,两个人曾每周六相约茶社喝茶聊天。但是甘多拉生性多疑,离群索居,一直隐瞒着自己在里斯本的一段恋情。教会学校的学监罗莎嬷嬷,曾对埃斯特尔关心有加,时常抽空找埃斯特尔聊天谈心。但是身为神职人员,罗莎也守护着自己的秘密——她作为土生葡人的身世。
小说主人公埃斯特尔心中也深藏着一个秘密——对中国人陆思远的爱慕。陆思远是一名中国大陆难民,住在当时澳门的华人区——新桥。埃斯特尔初到澳门时曾在新桥暂住,因而结识了陆思远。然而,小说自始至终没有对这条感情线作明确的描述,只有一封陆思远写给埃斯特尔的信贯穿其中。这封用中文写的信,埃斯特尔无法读懂,她在无数寂寞的夜里将它展开欣赏,却不知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她想过求助萧和华,也想象过将自己的这个心事告诉罗莎,甚至是她的印度商人朋友门托,但在她设想的各种场景里,她的倾诉对象们的反应都是一致的:对于她和一个中国大陆难民的跨国恋情表示震惊和不理解。作为一名单身葡萄牙女人,埃斯特尔在与周围人的接触中察觉到她自身其实也是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的对象,她的任何不合乎身份的举动都有可能遭遇非议。出于自我保护和对闲言碎语的畏惧,她只能选择缄默,将这份爱深埋在心底。
埃斯特尔任教的教会学校是当时澳门社会的一个缩影: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人们在狭小的空间里共事、生活。然而,在埃斯特尔看来,空间距离的接近并没有拉近人们心灵之间的距离。在这样一个池鱼笼鸟之地,似乎每个人心中都隐藏着自己的秘密,听信流言蜚语成为人们了解他人的重要方式之一。眼见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离开,埃斯特尔在澳门旅居四年后最终也选择了独自离开。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以其独特的写作方式表现小说中人物之间的猜忌和紧张关系。该书的叙述角度虽为他叙,但却反常规地将他叙、人物对话、心理活动掺杂在一起,并且不用引号或其他标点符号加以区分。这样的安排使得读者在最初阅读时感到少许不适。在叙事过程中,大量的内心独白、自由联想和强烈的动态和跳跃性也使小说带有明显的“意识流”倾向。在语言的使用上,作者常常省略动词,仅以词组、短语交代故事背景、情节、人物关系和内心活动,并使用大量的拟声词,这使得小说具有较强的画面感和视听感。
本书的另一大特点在于多种语言的混用。书中的人物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使用着不同的语言,他们之间的交流混杂着葡萄牙语、粤语、英语、普通话、西班牙语,甚至有果阿土语和澳门土生葡语词汇等。作者通过这样的方式,展现出了澳门多元文化交汇、碰撞的独特之处。
翁迪娜·布拉嘉一生的大部分时间旅居国外,其生活经历、在不同地域感受到的不同文化的相遇与碰撞常常成为其作品的主题。《澳门夜曲》正是这样一部作品,并因此而具有明显的自传色彩。
2003年,翁迪娜·布拉嘉在她的家乡布拉加市去世。葡萄牙议会在她去世后给予她很高的评价,认为“能像布拉嘉这样将自己的生活经历转换成伟大文学作品的葡萄牙作家屈指可数”。2005年,布拉加市政府专门设立了“翁迪娜·布拉嘉文学奖”。
译者
2016年1月
圣达菲学校的教师之家建筑在一口酸水井上,正在发情期的猫到了夜晚便在那里出没徘徊。同样的夜里,埃斯特尔——教师之家里唯一的外国老师——以欣赏陆思远写给她的信作为安慰,然而,她自始至终不知信中写了什么。玛丽亚·翁迪娜·布拉嘉的《澳门夜曲》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澳门为背景,细腻地展现了葡萄牙籍女教师埃斯特尔在澳门工作和生活期间与来自不同国度的同事和学生,与她所暗恋的中国人,与她的朋友们因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身世而产生的误解、隔阂和情感冲突,并以埃斯特尔的视角,细致入微地描绘了当时的澳门社会风貌。
玛丽亚·翁迪娜·布拉嘉的《澳门夜曲》讲述的是葡萄牙籍英语教师埃斯特尔在澳门的工作和生活经历。埃斯特尔是学校里唯一的外国人,她在这样的环境中倍感寂寞。同时,在自己爱慕的中国人和追求自己的葡萄牙同胞之间难以抉择,最终,埃斯特尔在澳门生活了四年后选择了离开……小说探讨跨文化主义,反映不同文化相互接触时所产生的衝突。小说于1992年获“埃萨·德·克罗兹”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