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条分缕析,图文并茂,文字清丽,富有文学色彩
姚循义的《西湖志》对山水名胜的介绍往往是东西向背,迷瞀不明。何振岱的《西湖志》则对山、水、渠、浦、园亭、祠宇等将之分为湖中路、湖西北路、湖南路、湖东北路等进行有重点、有顺序的介绍,东西向背,一览昭然。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以记录西湖名胜的掌故传说为主要内容,对人物的历史掌故写得较为详细,所以它的内容颇富于文学趣味,但所征故实,悉不列其书名,遂使出典无征。无法考证其真伪,是该书美中不足之处。
何振岱既借鉴姚循义、田汝成的长处,亦避免了他们的不足。何振岱不仅广采历代诗文,而且对有关西湖典故者,虽卷帙无多,特为载其篇目卷数,详明书中要旨。如写《飞来奇峰》:
《飞来奇峰》升山下飞来峰。相传勾践时,山从会稽飞来。峰势突兀,插汉凌霄,弥望境岩怪石,虎踞熊蹲。近郭诸山,推为独奇。有寺,五代时建。斋钟风扬,巢禽午集,龛镫月亮,檐蝠宵翔,泉声虢虢,飞溅树石间,僧引为池。苔藻不生,清见石底,峰影倒蘸,青浮亭轩,尤称胜概云。许天锡《飞来寺诗》:“芙蓉面面拥飞峰,地布金沙一万松。鸟语隔窗呼醉梦,山光入座荡吟胸。云生贝叶函函阔,苔蚀碑文字字封。车马东西年年事,几回来此益疏慵”。徐《游飞来峰诗》:“云端石磴万峰迥,松竹阴中觉路开。江汇都从闽海去,山飞曾自会稽来。香灯供佛销初地,丹药昇仙没古台。独有昔贤遗刻在,年年秋雨长青苔。”谢肇浙《登飞来峰诗》:“翠微高控大江迥,寂寂僧寮昼不开。古寺尚传陈建置,孤峰疑自越飞来。龙蛇石上留残篆,鸡犬云中有旧台。紫竹碧桃零落尽,玉田无主鹤声哀。”书中文字清丽,富有诗意,简直就是一篇篇短小的美文。尤其是对新旧西湖八景的生动描叙再配以图景,图文并茂,形象生动地体现了福州西湖这个“约略西施未嫁”的动人所在。因此,方志而兼有文学色彩,也是何振岱《西湖志》的一大特色。如写《古堞斜阳》与《荷亭晚唱》:
湖上向晚之景,有足引人入胜者。危楼背岭,古城压波,抹一角之斜阳,送千里之暝色。人家负郭,炊烟方生,湖水涵虚,横舟不渡。则望双塔龙拿,三山虎峙,祥飞五凤,雄控八闽。参差百雉、阊阖七门,固为风云奥区,人文渊薮。当日者雄王雌霸,开府称藩,竞其腾攫之奇,各奋龙蛇之运。基局易峻,文壤遗口。映烽橹于寒漪,摇夕光而潋滟。苍茫古意,盖宜画而亦宜诗矣。徐熥《古堞斜阳诗》:“百尺高楼接女墙,犹传东越旧封疆。可怜霸业归何处,惟有寒鸦带夕阳。”沈钟《古堞斜阳诗》:“落日衔山缺,城头生夕阴。暮笳声欲动、归鸟入烟林。”王贞理《古堞斜阳诗》:“斜阳一抹越西城,短发来凭意不惊,十里风光能照眼,一湖烟水自移情。暮云粉堞禽同落,积叶雕阑塔共平。更向谯楼高处望,青榕柴紫蔗最分明。”
《荷亭晚唱》荷亭在今李忠定公祠后。三面临湖,阑栏槛相亚,中有方池,植荷花甚盛。当夫湖光欲沉,山色初暝,渔歌起于别浦,菱唱近在芳洲。沙禽惊飞,遥入烟际;游鳞吹沫,散为圆纹。惟见残阳铺水,岸苇生风,袅袅余音,与之无尽。此时俯仰空明,上下一碧,诚有莞然成笑,思发沧浪者焉。徐熥《荷亭晚唱诗》:“虚亭遥跨水中央,五里荷花十里香。度曲女郎齐拍手,一声惊散两鸳鸯。”沈钟《荷亭晚唱诗》:“孤亭水上浮,四面荷香起。日暮采莲归,歌声隔秋水。”王贞理《荷亭晚唱诗》:“渔庄雨过四山青,晚唱风中更耐听。似带樵歌来竹里,几疑梵响出松扃。水光零乱鸥呼侣,花影依微鹭刷翎。此是江湖真乐地,踏波何必羡沧溟。”张宪南《荷亭晚唱诗》:“五里荷亭路,当风起水讴。暮云千树夕,新月一湖秋。镫火归相送,樵歌答不休。烟波真趣在,何用叹浮沤。”
何振岱从受任总纂到完成书稿,前后仅用9个月时间,其间搜稽旧籍,实地调查,从孟夏到季冬,从酷暑至严寒,置身于卷帙浩繁的典籍中,目不停注,手不停挥,可谓殚精竭虑,其中辛苦不言而喻。全书分14门、共24卷,达40多万字,比姚循义的《西湖志》多达四分之三,这是何振岱对地方文献学的一大贡献。当然,由于成书时间短,分纂之间配合不够默契等原因,志中遗漏讹误亦不少,何振岱颇感遗憾。
1916年,就在何振岱完成《西湖志》不久,福建督军兼省长李厚基(时许世英已离职)接纳沈瑜庆的建议决定修纂《福建通志》。原《福建通志》自清道光修复,一直没有续修,加之国体变更,重新纂修通志,实属必要。于是设《福建通志》修志总局于乌石山涛园沈葆桢祠,由沈瑜庆任名誉总纂(不办事,不驻福州),陈衍为总纂,陈元凯为提调,何振岱与刘瀛(耕云)为协纂,另有沈觐冕、叶大琛、林苍、陈钜前、林翊、陈敬、王庆湘、郑祖庚、林孝颖、吴炎南、陈耻、陈谦、叶心炯、李翰宸、龚乾义、林宗泽等16人为分纂,还有采访、校对、誊录等20余人。何振岱对通志的编纂及厘定体例,曾殚精竭虑,通志中的《列传》部分主要由他执笔(约十之七八)。十二月正式开局,原定三年将志修成,后因各县将所供经费移修本县县志,省志经费发生困难,靠省府补助及社会捐款维持,时修时辍,延至1921年始修成。此志凡640卷,约1000余万言。稿成后,又因印费无著,一再推迟刊印。直到1929年才大体印出,除上缴政府外,装订成90余套,行销省内外。
1918年夏天,闽粤发生战争。省府令福州街巷树立栅栏,准备巷战。各界人士谋请海军保护省垣安全,于是公推陈衍发电北洋政府,请派萨镇冰上将率海军人闽。陈衍于中秋节前赴沪避兵。是年季秋,何振岱从市间购得一架唐代古琴,喜作《季秋从市间购一琴,背有篆文松雪斋三字,池心镂隶文:光化二年。盖吴兴所藏,为唐昭宗时制者,至今逾千年。蛇跗断文古色斑驳,试弹之,音响清越。予于辛亥年曾购得许瓯香家琴,日“悬崖玉溜”者,乃至正元年钱塘张君翼断,闲有梅花纹。未几失去,闻在京师某权贵家,思之心疼。邂逅此琴,聊以自慰。然此两琴皆在风声鹤唳中得之也,长歌以志之》一诗,并向陈衍索诗。同年,陈衍作《梅生得唐琴书来乞诗以一律答之》。
1918年10月,何振岱同陈衍游无锡,至惠山,过寄畅园,皆有诗。夫人郑岚屏随从,有诗《苏州车中即景》《游惠山》《无锡浣绿山庄》等。
P61-64
2002年我师从陈庆元教授做访问学者时才开始接触同光体闽派诗歌。十余年间,专著《诗人何振岱评传》、编著《同光体闽派诗歌评析》(主编之一)以及《何振岱集》(点校者之一)先后出版,并发表了几篇同光体闽派诗人的研究文章。由于当时何振岱手稿、研究资料散落各处,对何振岱的研究留下不少遗憾。
2015年我赴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访学期间,机缘巧合,结识了旅居洛杉矶的何振岱曾孙女何欣晏女士。何女士希望我在原书基础上出版《何振岱评传》修订本,作为何振岱诞辰150周年的纪念。之后又结识了与祖父未曾谋面的何振岱之孙、旅居台湾的何湾岚先生、孙女何中垄女士。何氏后人对先祖的敬仰之情,促使我将这些年收集到的何振岱资料重新加以梳理,对原书的章节做了扩充、修订。
感谢何振岱之孙何云先生、何湾岚先生及孙女何靖、何中垄女士提供珍贵的照片与手稿。感谢何氏后人何靖、何欣晏、尉晓榕、Linda慷慨资助出版经费并提供许多珍贵的照片,感谢尉晓榕先生为本书封面题字。感谢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原院长、博士生导师陈庆元教授、原福建文史馆馆长卢美松先生、闽江学院张帆教授、福建人民出版社连天雄编辑对专著出版提出的宝贵意见,尤其感谢张帆教授帮助我对原版中的错漏逐一校对、指正。感谢人民出版社为本书的出版提供的帮助。
刘建萍
2017年9月25日
陈庆元
中国近代文学前后几任会长不约而同和我谈过,福建是近代文学最发达的大省之一,你要常来参加年会。郭延礼先生、黄霖先生、王飙先生的本意,是期盼我进一步推动福建近代文学的研究。我的《福建文学发展史》动手于1992年,1996年出版。原书50万字,编辑说书稿太大,建议删削,为了不影响其他章节的论述,于是删去近代文学部分10万字。20年来,不断有同好问起近代部分的写作。我的规划有两种,一是新出多卷本《福建文学发展史》,近代部分单列一编;二是《福建近代文学发展史》独立成书,写成一部三四十万字的著作。20年来,也做了些准备工作,如计划整理出版若干种别集,结果只出版《谢章铤集》一种,完成《陈宝琛集》一种;计划搜集更多的近代闽人闽集,也很不完备。准备的时间越长,越感到福建近代文学的丰富多姿,自己驾驭不了,反而觉得看的书不多,心得不多,犹豫了。20多年前的文稿已经发黄,新稿却迟迟不能动笔。推动福建近代文学研究的另一项工作,是与博士后的合作及博硕士生、访问学者一起作研究,20年来,的确也有一些学生从事近代闽人作家作品研究,这方面倒是取得一些成绩,例如刘荣平教授的近代闽词研究等。最近,和董俊珏博士有较多的交流,终于找到《福建近代文学发展史》撰写的大致方向。福建近代文学研究需要关注的点很多,例如鸦片战争时期的爱国作家群、台湾府道文学的发展、闽人下南洋与华文文学的兴起、聚红榭与闽词中兴、闽人诗话与词话、小说与政论的翻译、海外游记与纪游诗、同光体闽派、笔记与小说等。
其中,同光体闽派这个题目特别重要,这是因为同光体是中国近代宋诗运动所产生的一种诗体。同光体不是一个政治团体,兴起之时也没有特别的宣言或者告示,无非是一些诗人喜欢学宋,各自写些诗,相互交流,时有讨论,后来才由陈衍加以归纳提出。同光体产生于清末,清廷覆灭,部分同光诗人成了遗老遗少,当然也就受革命诗人的批评。日本人侵中国,郑孝胥、梁鸿志等沦落为汉奸,为世人所不齿,严重地影响了同光体和闽派的名声。1949年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同光体闽派的学术研究几乎成了禁区。同光体最重要的诗人产生于浙闽赣三省,三省同光体诗人都学宋,而同中又有异。同光体闽派诗人众多,其主将有陈衍、陈宝琛等;同光体闽派的活动时间,一直延续到1949年之后,何振岱子弟的活动更持续到20世纪末。同光体诗人,或学柳(宗元),或学王(安石)、或学欧(阳修)、或学苏(轼),不一而足。风格也不一,郑孝胥清丽,何振岱疏淡,沈瑜庆则有“左癖”,擅长叙事诗。我一向认为,作研究要从个案研究开始,切忌先人为主,先设定一个大论题,然后再找材料。建萍作同光体的研究,是从单个作家,即何振岱开始的。
何振岱出生于同治六年(1867)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日,公历已入1868年元月,卒于1952年。辛亥革命那一年,他44岁,在同光体诗人中,属于年纪较轻的一代;而到了1949年,绝大多数同光诗人已经凋零,何振岱灵光独存三四年,则成了同光体的殿军。早期的何振岱,自号梅生,晚年则号梅叟,从梅生到梅叟,既是人生的变化,又投射了时代变迁的影子。何振岱的集子,生前出版的只有《觉庐诗草》(1938)、《榕南梦影录》(1942)、《寿春社词钞》(1942)数种,多数集子,都是身后才问世的油本,市面上流传很少,学界知道的也不多,影响了研究的深入。刘建萍的这部评传,历时十余年,广搜资料,巨细无遗。除了何振岱的各种诗文集,还搜集了他所撰的《西湖记》,更难得的是何振岱本人的日记和手札。日记和手札,何振岱的手迹,一下子拉近了作者与何振岱的距离,增强了作者与何振岱之间的亲切感。《何振岱评传》出版之后,也将拉近读者与何振岱的距离。
建萍在做这个课题时,我们商定,尽可能找到何氏后人,请他们大力支持。何振岱逝世不过六七十年,时代不是非常久远,建萍终于找到何氏后人,日记和部分手稿就是何氏后人所提供,对完成这部评传无疑起了相当大的作用。本书附录,还有何氏后人写的回忆文章,何振岱的音容相貌仿佛跃然纸表,为本书增色。数据的提供是一方面,研究对象后人给研究者的印象,有时对研究也有所启示。研究对象的后人,当然不是研究对象的本身,特别是经过时代的变革,生活习惯的改变,个人相貌、性格、气质、风度、好尚等,甚至天差地别;但是,我们又不能不承认遗传因素的存在,有时研究对象的相貌、性格、气质、风度、好尚的某个方面会在其后人身上有所展现。建萍在这个问题上很谨慎,也许,她有体会,只是书中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这部评传写作的时间很长。中间建萍还从事了几项与本书有关的研究工作。一项是整理何振岱的集子,点校正式出版;一项是作何振岱年表;另一项是研究与何振岱相关的同光体诗人。这部评传出版,何氏作品的引文都是根据她自己点校的本。点校研究对象的诗文集,对研究对象的作品才能做到熟悉,解读时才不至于有太多的误差,对研究对象的作品才最有发言权。年表是完成评传基本的线索和依据。我见过某些评传或单个作家研究的著作,作者对研究对象生平模模糊糊,叙述或论述不免出现差错,留下遗憾。再次,每位历史人物或作家,都是生活在某个特定的社会环境中的,一生中都会交往许许多多的人。评传的写作,单个作家的研究,不是单一的、线性的,而应当是网状的。以传主为主,或以研究对象为主,传主、研究对象是主轴、主干、主线,而在传主、研究对象周边,还有许多的人和事,因此就形成以传主或者研究对象为主轴、主干、主线的网。与何振岱关联十分密切的人物至少有十几位,作者对这些人物如果很生疏,这部评传如何写下去,如何写得好?建萍这部书,对谢章铤、沈瑜庆、陈书、陈衍、陈宝琛、陈宝璐、郑孝胥等人和他们的作品等都比较熟悉,建萍还写过陈书的单篇论文,出版过同光体闽派诗选的书。基础宽泛,无疑也是这部著作的特点。
十多年来,建萍读完了博士学位,也由副教授晋升为教授,知识的积累更加丰富,研究视野更加开阔。本书关于何振岱的易学思想的讨论,增加了评传的学术性,是很难得的。建萍的研究已经趋于成熟,今后研究的道路还很广阔。大学的研究,领导出面主导,当然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研究者还必须坚持自己的研究路数和研究个性,不随便偏离自己的研究方向,专心致至,才能出优秀或者比较优秀的成果,出传世之作,这或许也是领导们所期待的吧!
2017年9月9日
何振岱(1868-1952), 近代福州著名诗人、古文家、方志家、私塾教育家。字梅生,号心与、觉庐、悦明,晚年自号梅叟,原籍福清。1897年中第四名举人,曾被江西布政使沈瑜庆聘为藩署文案,一生以教读为主。辛亥革命后,在福州主纂《西湖志》兼编纂《福建通志》。何振岱工诗擅词,能画善琴,书法融碑帖于一炉,功力深厚。尤以诗歌成就卓著,以深微淡远、疏宕幽逸的诗歌美学在同光体闽派中独树一帜,是同光体闽派的殿军。
刘建萍著的《何振岱评传》较全面地评述何振岱的生平事迹,诗文词创作上的特色与成就,以及在方志、私塾教育、书画琴艺等方面的地位与影响。
何振岱出生于同治六年(1867)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日,公历已入1868年元月,卒于1952年。辛亥革命那一年,他44岁,在同光体诗人中,属于年纪较轻的一代;而到了1949年,绝大多数同光诗人已经凋零,何振岱灵光独存三四年,则成了同光体的殿军。早期的何振岱,自号梅生,晚年则号梅叟,从梅生到梅叟,既是人生的变化,又投射了时代变迁的影子。何振岱的集子,生前出版的只有《觉庐诗草》(1938)、《榕南梦影录》(1942)、《寿春社词钞》(1942)数种,多数集子,都是身后才问世的油本,市面上流传很少,学界知道的也不多,影响了研究的深入。刘建萍的《何振岱评传》这部评传,历时十余年,广搜资料,巨细无遗。除了何振岱的各种诗文集,还搜集了他所撰的《西湖记》,更难得的是何振岱本人的日记和手札。日记和手札,何振岱的手迹,一下子拉近了作者与何振岱的距离,增强了作者与何振岱之间的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