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的象征也可分开做两层意思说明。刚才所说知的象征,是把抽象的非感觉的东西做内容,借具体的感觉的东西来表现;现在所要讲的情的象征,乃是以锐敏的神经官能之作用做基础来表现情调(stimmungormood),日本人称作气氛。近来颓废派(Dccadcnt)艺术,都属于这一类的。我说要分两层意思来讲,是哪两层呢?第一层是神秘的倾向;二十世纪的思想界,差不多都带有神秘的色彩,不仅是哲学文学等带有这种色彩,就是自然科学,也脱不了这种色彩。我们人了神秘的境地,那思想感情,都不像平常可以捉摸的了。要知道现代人的内部生活的深处,都潜伏有这神秘的意味,绝不是赤裸裸的言语可以说得出的,也不是代替言语的种种记录,可以描写得出的,到了这时就不得不靠象征,借象征的手段来暗示种种不可思议不可捉摸的东西,那是再好也没有了。所以有些人说,象征就是神秘的狂歌。近来法国神秘诗人把象征看作介绍物质界和心灵界或有限世界和无限世界相交通的东西,所以文艺的任务,不是考察万象,乃是借万象来暗示神秘无限的世界。第二层是刹那的情调;我们生活的一刹那一刹那间所遇着的种种杂多事象,都伏有一种情。譬如我们听了一种声音,或是看了一种颜色,那时因官能一部分受了刺激,影响到神经中枢,更波动到全体,不知不觉,就发生了一种情调;那种情调,在人类的真正价值说起来,却是至高无上的。近来的新文艺,最看重这种情调,因为近代人神经过敏,容易应外界刺激而发生极强的情调,借这种情调,可以探得精神生活的内部。譬如绘画,我们画空中的飞鸟,一连画上许多只,用疾飞如矢的笔画去,其中或者有一只可以得其神肖。从前浪漫派的文学,不满足过去神经迟钝的产物,于是用全力推重感情;近来的颓废派,乃更进一步,以为感情固须推重,然尤不如应刺激而起之刹那间的情绪,因为我们的世界,并不是恒久存在的东西,乃是一刹那一刹那间的感觉,续续相接而成,这也是象征最高的意义了。
上面把象征的意义约略说明了,现在论到象征和人生的关系。我们人类,总无时无刻不想把我们的生命表现出来,这是受了最近思想界的新提示,益发相信我们自身所负的责任不小。于今哲学界、文学界,大抵把表现生命这件事,看得非常重要。柏格森的“创造进化说”,叔本华的“意志说”,尼采的“超人论”,罗素的“改造之第一义”,萧伯纳的“人与超人”,哪一个不是把表现生命做他学说的骨子?这些话说得稍为隐讳一点;我于今举些浅显的例来说明这段意思。譬如英雄的征服欲,学者的智识欲,小孩子的游戏冲动,诗人的感情激昂,都不外个性表现之内的欲求,不管他是属之灵的方面,或是内的方面,凡是这种个性表现之内的欲求,都可以叫作生命表现。既只图生命表现着,就顾不得什么利害关系,与夫道德上之制裁,过去因袭之束缚,法律之桎梏,以及一切他种外力之阻挠。但事实上却不听其如此,譬如你想吃好东西,偏偏没钱去买,或者一时买不出来;你想着好衣裳,偏偏买不着中意的衣料,或者买了偏又缝得不中意;你想事业上如何发展。偏偏经济上多方掣肘,号称同志的人,又不一定靠得住,可以得他的帮助;你想帮助劳动者做事,好叫大家过些平民生活,偏偏资本家要釆捣乱,他只一举手一投足,把你这些真正劳动家,收服个干净;你想图世界和平,偏偏有些强者,他反要倡军国主义,有了他一个军国主义,倒引起了许多军国主义。且不要说远了,就是我们想老老实实做个好人,但我们说话做事,不知道多少要迁就他人的意思;或者我心中极不愿意的人,也不能不恭维他两句;或者我心中极不高兴的事,也不能不做两宗。倘若你一切不顾,那么你左右前后的障碍物,可就多了。他们地位虽不见高,力量虽是微弱,但他们的办法可是很多,结果不说你是违抗礼教,便说你是干犯法律,或者说你成了众矢之的做了社会的罪人。你想人生在世,哪一时有真正的自由?哪一时不在苦闷中讨生活?不过我们的苦闷,是从小便蓄积了在胸中,有好些忘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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