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西尔斯一玛利亚伟人之狂
与尼采言说的无系统、无体系、极度散漫比较,与贝多芬自己的其他几部钢琴协奏曲比较,贝多芬的这部《第四钢琴协奏曲》是一种极清晰、极具条理性的表达,甚至可以说它不是彩色的,而只是黑白的,最多在黑白这两个极端之外,略微掺入一些灰色而已,也就是说它表达着某种极化意识,是某种对于极化力量间的斗争过程的呈现、发现、再现,是某种哲学性过程的音乐表达。然而,又正是在这种相对简约中体现了另一种相对复杂。揣摩贝多芬创作的五部钢琴协奏曲,究其综合的复杂程度,还真是应该首推这部第四。如果贝多芬通过之前的《英雄交响曲》成为真正的浪漫主义者,那么他正是通过这部《第四钢琴协奏曲》才成为一个成熟的浪漫主义者。
《第四钢琴协奏曲》是G大调,创作于1805年至1806年间,有评论者如此分析其复杂性:一方面是贝多芬在这一时期正在对当时的各种先进思想和先锋作曲方法进行吸纳与消化,并进行着富有自己独创性的实践,另一方面是贝多芬体验着爱情的甜蜜与痛楚,情绪波动剧烈。
贝多芬这个阶段的爱情对象是约瑟芬,她是匈牙利著名的布鲁斯维克家族俩姊妹之一。约瑟芬在出嫁前已经与贝多芬相识,不过在此时却处于可怜的孀居状态。她与贝多芬的关系在1804年得到恢复,到了次年春天,爱情达到炽烈阶段。贝多芬是这样表达自己的感情的:“噢,亲爱的约瑟芬,不是对异性的欲望让我被您吸引,不是,而是您充满个性特质的整个人吸引了我,这使我将自己的注意力、自己所有的感觉,以及自己情感上的力量推向了您……愿我们的爱能够维持很久很久,因为它是如此崇高,如此稳重地植根于互敬和友谊,我们在思想和情感上有许多方面极为相似。噢,您,您让我期待您的心永远为我而跳动,而我的心只有在它不再跳动的时候才停止为您跳动。”
这就是贝多芬的情书片断,写得多好!肉肌丰混,脱落凡格。好在他逝世得不早也不晚,否则,在写完《第九交响曲》之后,在为全人类的自由、博爱、欢乐谱写了最伟大的颂歌之后,他肯定依然是孤独赤子一个。估计再往下去,他也成为真疯子一个了。
就其作为一个失聪的音乐家而言,贝多芬已经达到了伟大疯狂的境界。瓦格纳在1870年写作的《贝多芬》里写道:“一位没有听觉的音乐家!我们可以想象一位盲目的画家吗?可是,我们不是已经听到过盲目的预言家吗?例如,泰瑞希阿斯——现象世界自其眼中消失不见了,但他却发现了所有现象性的基础。同样,失聪的音乐家不再为生活中的喧闹所打扰,现在听到的只是其灵魂的和谐,发自灵魂深处,他向那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世界发出倾诉。”
贝多芬在《第四钢琴协奏曲》里集聚了英雄雄伟的力量与他的儿女情长,让这曲儿成为难以琢磨或者可供永久玩赏的谜。他亲自担任了这部协奏曲首演时的钢琴演奏,那是1808年在维也纳剧院,长达4小时的演出还集中了贝多芬的《命运》《田园》交响曲和《合唱幻想曲》等曲目,结果最受欢迎的还是这部钢琴协奏曲,也许是它由贝多芬亲自演奏的原因所致。有人如此评论道:“他的演奏异常灵巧,并且达到了最快的速度,柔缓之处犹如一首开展得异常美丽的歌曲。一个出自大师手笔的篇章,他在钢琴上唱出了深刻的伤感,令人异常激动。”
去瑙姆堡探寻一个伟大疯狂者的路程上,聆听贝多芬这部《第四钢琴协奏曲》是必要的。我们很有必要从死亡的角度来体会有生,从宿命的角度来体会偶然,从情人的角度来体会婚姻,从烦恼的角度来体会清静,从散落的角度来体会集聚,从晃曳的角度来体会稳定,从群外的角度来体会群内……您不得不!有时,您的脑海里不得不盛满怒之火焰,它那燃烧之处乌烟四起,您的心最后也是心形柴禾。
哦,您那绝对贤淑者、绝对安宁者,何在?谁能再遇风尘之会?他的凌霄之志倾向枯萎。
哦,贤淑者绝对?安宁者绝对?绝对在哪里啊?!本身即虚妄。发此言的,是预备要疯的。
瑙姆堡本身倒是非常安宁的,即使谈不上绝对。尼采在世的最后11年,首先住进耶拿的一家精神病院,随后住在瑙姆堡的母亲家里,当他的母亲于1897年去世后,他的妹妹带他到魏玛的银光别墅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的岁月。这一次,我也正好是从耶拿过来的。
当我走到这个城的中心,走到瑙姆堡大教堂的时候,天气非常好,仿佛天地间的万物都为天地所宠爱——万物是在襁褓中的。我宁愿相信那个瞬间里存在一个“祢”或一个“袍”。
这所大教堂是德国哥特式教堂建筑的一个典范,门票6.5欧元。在德国,教堂免费开放是原则,收费则是例外。那些寥寥无几的收费教堂必有其独绝之处。
瑙姆堡大教堂的独绝,在我看来,是其繁复的空间结构。其内部空间被多重细分,既有水平方向的细分,也有垂直方向的细分,尤其是在垂直方向的细分非常大胆,形成很大的戏台式效果,给人一种大室和小室相套、直道与曲径相汇的感觉。
这种独绝要是放在别的城镇,倒也罢了,不会让我生出更多的感受,但是它是出现在瑙姆堡的独绝,就有更深的思想坑道可以挖掘。P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