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从未有过被催眠的经历。老实说,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东西。我的计划就是躺在那里,假装这一切真的很有用,然后试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大部分人在发现自己很享受催眠过程的时候都很吃惊。”催眠师说道。她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婉转娇媚,一张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身上也不见一丝一毫的珠光宝气,白净的皮肤细如凝脂、吹弹可破,仿佛她从来都只在山泉水中沐浴似的。而且,她的身上还飘散这种只能在城市奢侈品商铺中闻到的气息:檀香中夹杂着熏衣草的味道。
我们此刻身处的这个房间既小巧又温暖,但却隐约令人感到有些局促不安。它搭建在房子的侧立面上,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封闭式的阳台。房间的地毯已经有些发霉了,上面铺满了褪色的粉红玫瑰花纹。与之相反,周围的窗户却是用颇具现代化风格的落地大玻璃制成的——就像是建筑天井中常见的那样,可以让光线肆无忌惮地涌入房间。刚一踏进房门,耀眼的阳光便如一阵疾风般穿过我的耳畔,让我霎时间嗅到了旧书本和大海的气息。
我和催眠师面向玻璃窗,肩并肩地站在了一起。原来,当你紧靠着玻璃窗时,是根本看不到脚下的沙滩的,眼前只有一片平坦得如锡箔纸般的海面,闪耀着的海水一直延伸到了远处淡蓝色的地平线上。“我感觉自己就好像手握着船舵一样。”我对催眠师说道。对于我的这番评论,她似乎感到格外的欣喜,赞同地表示自己也常会有类似的感觉。说话时,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眸子里闪烁着儿童节目主持人般活泼的光彩。
我们面对面地坐了下来。我的身下是一张柔软的绿皮活动躺椅,而她则坐在一张有着红色条纹靠背和奶白色扶手的单人沙发上。两张椅子中间摆放着一个低脚咖啡桌,上面还立着一盒纸巾——想必很多人都曾经在这里哭过吧,像个饥肠辘辘的农民一样哀叹着自己过去悲惨的生活。除此之外,桌面上还有一壶漂着几片金色柠檬的冰水、两只高脚杯、一个盛满了锡纸包装巧克力的小银碗以及一个放着彩色玻璃球的浅盘。
(我也曾经有过一颗很大的老式玻璃球,那曾经是我父亲小时候的玩具。在参加考试和工作面试时,我总是习惯把它握在手心里祈求好运。几年前,我不慎把它弄丢了,也顺带着丢掉了我所有的运气。)
我环顾四周,发现从海面上折射出来的光线正好映照在了房间的墙壁上:光晕闪耀着四散开来,好像正在轻盈地起舞。说实话,那场景让人看了真是有几分快要进入睡眠状态的感觉。此刻,催眠师的双手正合十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两只小巧的脚轻轻地搭着地板。她穿的是一双软底平跟鞋,黑色的紧身上衣,绣着民族花样的短裙和一件淡黄色的开襟羊绒衫,看上去颇有几分嬉皮的感觉,却又不失高雅的气质,可谓是既新潮又经典。 我在心里想着,你肯定一直都过着如此美好而又平静的生活吧,每天都能够坐在这个风景绝佳的房间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你的电脑屏幕上不会出现没有回复的电子邮件,脑海里也不会充斥着恼人的电话。没有无穷无尽的会议,也没有没完没了的表格。
是的,我能感受得到她的快乐。此刻,她的身上正病态地散发着这种气息,闻起来像是某种廉价的香水;当然了,她看起来并不是那种会喷廉价香水的人。
我的嘴里顿时充满了嫉妒的味道,于是便含了一块巧克力,想要驱散口中的苦涩。
“那好,我也要来一块。”催眠师边说边孩子气地剥开了一颗巧克力,仿佛我们两个是多年未见的闺蜜。她应该就是那种女孩吧,身边永远都簇拥着一圈傻笑着的可爱的女朋友。她们会以拥抱的方式和彼此打招呼,会一起熬夜看《欲望都市》的DVD,还会煲冗长的电话粥谈论有关男人的话题。
她摊开腿上的那本笔记,可爱地嘟起了塞满了巧克力的小嘴,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在我们开始之前,我想要先问你几个问题。哦,亲爱的,我真不该选焦糖口味的,实在是太难嚼了。”
我并没有料到她会提出这么多的问题。
在回答大部分问题的时候,我都抱着实话实说的态度。毕竟它们大多无伤大雅,有些甚至略显乏味。“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你平常会做些什么事情来放松心情呢?”“你最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
终于,催眠师靠在了沙发上,笑着问道:“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毫无疑问,对于这个问题,我给出的答案就不是百分之百的真实了。P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