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重重的山与海,阿修罗王站在鱼脑壳上,对着须弥山的方向仰起了头。须弥山在浩淼烟波之中若隐若现,山顶有一点光芒闪烁,是帝释天所居住的善见天宫反射了阳光。阿修罗王记得善见天宫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宫殿,而是一块被掏空了的巨大水晶。须弥山之主帝释天把自己关在水晶之中,据说,已经很多年没有露过面了。
张开嘴吐了一口气,阿修罗王豪气千云地一晃脑袋,忽然感觉自己的长头发遮挡视线,有些碍事。暴脾气又发作了,她不假思索地一手抓起眼前一把乱发,一手握着武器对着乱发一挥。
于是,七百岁的阿修罗王在开战之前,先给自己弄了个齐刘海。
金色阳光撒在她湿漉漉的长发和单薄雪白的肩膀上,七百岁的阿修罗王,看起来还是少女模样。将一段银色鲛绡围在腰臀之间,她光着膀子出发了。
阿修罗的骁勇和天人的懒惰,全是天下有名。似乎只用了几日夜的工夫,阿修罗们便成功地越过了七重山海,抵达了须弥山下。天道上下共分二十八层天,第一层名唤四天王天,位于须弥山山腰,顾名思义,由四位大天王镇守。阿修罗王向上打冲锋的时候,四大天王只出来俩,其中一位持国天王身高近丈,脸大如盆,虽然有着神一般的堂堂威仪,然而毫无操守,一见阿修罗人多势众,当即软倒在地,宣布投降。另一位广目天王略有一点骨气,不肯束手就擒。他赤脚踢过满地细致绵密的金沙,先踢了阿修罗王一脸沙子,以示刚勇,然后双手合什在了胸前,他垂头闭目,要以念力创出结界困住阿修罗众。可因为此刻正是往日他晒着太阳睡大觉的时候,导致他有些犯困,忍不住在发功之前打了个哈欠。而阿修罗王没了长发遮眼的困扰,动作十分利落狠快。广目天王刚刚张嘴,她就已经迈开大步举起了武器;广目天王呼出一口清气了,她狞笑一声,对着广目天王迎头便是一劈。
在一瞬间的细微风声之中,广目天王化为了一团浅淡的黑雾。阿修罗王收回了手,对着她的武器吹了一口气。她的武器是一把长柄大镰刀,据说曾是阎罗王的宝物,被她的祖先抢夺了来。镰刀被世代阿修罗王的鲜血浸润透了,已经和它的主人通了心意。一镰刀劈下去,她能把一切带有活气的生灵送去无间地狱。
与此同时,远远跟在两位大天王后方的众天人们见状,吓得一哄而散。而阿修罗王头也不回地反手又是向天一镰刀,将一只俯冲而下的金翅迦楼罗鸟也劈成了黑雾。缩在山石缝隙中的一条龙王见状,吓得啸叫一声,直着就蹿向了天空。
阿修罗们在四天王天大开杀戒,消息传上须弥山顶,惊得众天人们团团乱转。他们过惯了不知寒热饥渴的好日子,万万没有和阿修罗们战斗的能力,而帝释天又只是缩在善见天宫中不言不动。天人们偶然发现四天王中的增长天王居然藏在一丛花草之中,要做逃兵,便齐心合力地把他撵去了山下迎战阿修罗。增长天王不甚情愿地动了身,走到半路就遇上了那条吓直了的龙王。他先和龙王交流了一番,然后当机立断,骑着龙王腾空而起,另找地方避难去了。
增长天王一去不复返,而阿修罗们的喊杀声已经隐约可闻。直到这时,天人们才想起山顶还住着最后一位天王。而这位名叫施财天的天王,在沉默了一百年之后,才终于又被人记起来了。
施财天是天道最孤独的神。
他的生母是一条大蛇,导致他天生一副半人半蛇的怪相。这一桩缺感想必是相当之大,以至于即便他的生父是帝释天,也改变不了他被天道众人冷淡孤立的命运。尽管他今年已经二百五十岁,可是曼妙多姿的天女们对待这位一脚踏在畜生道中的天王,素来是横眉冷对,一点好脸色也不肯给他。于是他破罐子破摔,凭着无穷的力量和雪白的尖牙横冲直撞,把全须弥山最美丽也最美味的婆娑宝树据为己有了。
婆娑宝树高逾三丈,有枝无叶,通体碧绿晶莹,越往纤细脆弱的枝头走,那绿意越淡。将柔软的枝梢咬破,会有粘稠甜蜜的汁水涌出,是施财天独占的食粮。
天道众生的寿命,几乎长到了有始无终的程度。没人爱的施财天整日披头散发地歪在树上,上半截是白皙光滑的人身,发如黑瀑,目若星辰,堪称美男子,可从腰往下却渐渐化为蛇形,细密坚硬的鳞片呈白玉色。长长的蛇尾巴绕着树枝一卷一卷,他居高临下地沉着脸,身姿相当富有曲线美,乍一看比天女更曼妙。
心中怀着恨,嘴里叼着枝梢,他时常是一边气冲冲地吮吸汁水,一边冷眼相看远方的天人们玩笑嬉戏,看着看着,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就咬着枝梢睡着了。
凭着他的坏人缘,他在二百五十年内一直都能圆满地睡到自然醒,然而今天却与众不同,他在半睡半醒之间,被一群天人硬闹醒了。他很警惕地望着树下这一群同族,侧身将胳膊肘撑在一股树枝上,狐疑地欠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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