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杰夫·温斯顿死的时候正在和妻子通话。
“我们需要——”她说,但他永远也不会听到她的答案,他的胸膛像被什么重物击打着,把气息从他的身体里逼了出去。话筒从他手里脱落下来,打碎了书桌上的玻璃镇纸。
就在一周前,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你知道我们需要什么吗,杰夫?”然后是一顿,不是永久的,也不是最后的,和这次致命的停顿不同,而是叫人明显可以感觉到她还有话要说。
当时他坐在餐桌旁,琳达喜欢把那个地方叫“早餐角”,尽管那根本就不是个独立的空间,不过是一张小胶木桌和两把椅子,难看地夹放在冰箱左边和干衣机前方的空地之间。琳达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柜台前切洋葱,兴许是她眼角的泪水让他陷入了思考,使得她的发问比她的本意来得更意义深远。
“你知道我们需要什么吗,杰夫?”
他原本想回她说:“是什么,亲爱的?”眼睛则盯在《时代周刊》休·赛迪就总统职权撰写的专栏上,语气显得心不在焉,意兴阑珊。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分神,赛迪的长篇大论他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实际上,很久以来他都没有这么专注和警觉过。于是,他良久不语,只是凝视着琳达眼里假惺惺的泪珠,思索着他们需要的东西,他和她。
他们需要离开,重新开始,需要乘飞机去某个温暖富庶的地方——也许是牙买加,也许是巴巴多斯。自从五年前那个计划了很久但最终令人失望的欧洲之旅后,他们就没有再进行过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旅行。杰夫没有将他们每年例行去看望他在奥兰多的父母和琳达在博卡拉顿的家人的旅行算进去,那些不过是对日渐逝去的过去的探访,如此而已。不,他们需要的是花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去某个异域荒岛,在无边无际、荒无人烟的沙滩上欢爱,而夜里,空气中的雷鬼音乐。像极了开到荼靡的花朵的馨香。
有个像样的房子也很好,也许就像无数个令人怀念的周末,他们驱车驶过蒙特克莱尔的上山路上庄严的老房子,或者是怀特普莱恩斯的某个地方,靠近高尔夫球场的列格维大道上的十二间房的都铎式建筑。倒不是他想要重新拿起高尔夫球杆,只是所有那些名为枫树荒野和韦斯切斯特山坡的慵懒的大片绿草地,应该能创造出更怡人的环境,而不是给布鲁克林皇后区的高速公路当坡道和通往拉瓜地亚的滑行道。
他们也需要个孩子,兴许琳达对这个缺失比他感到的更为敏感。杰夫总是幻想他们未出生的孩子已经八岁,自动跳过了婴儿期的所有需求,却还没有到达恼人的青少年时期。一个好孩子,不过分聪明,也不早熟。男孩女孩不重要,只要有个孩子就好,她和他的孩子,会问干奇百怪的问题,看电视的时候会坐得太近,会显露出他或她成长中的独特个性。
但不会有什么孩子,他们几年前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自从琳达在一九七五年经历过那场宫外孕后他们就知道了。他们在蒙特克莱尔或怀特普莱恩斯也不会有什么房子。杰夫时任纽约wFYI新闻频道的新闻总监,这个职位在外人听来比它本身更有地位,也更赚钱。兴许他还有机会跳到电视台,但在四十三岁的年纪,这变得越来越不现实。
我们需要,我们需要……谈谈,他想。直视着彼此的眼睛,直接说:这行不通。什么都不行,浪漫也好,激情也罢,还有那些辉煌的计划。全都是白费心机,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情况就这样了。
但当然了,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做。这就是失败的主要原因,他们鲜少触及更深层的需求,从未提及横隔在两人之间的痛彻心扉的不完整感。
琳达用手背拭去了洋葱熏出的一滴毫无意义的泪水,“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杰夫?”
“嗯。听到了。”
“我们需要的是,”她说,眼睛朝着他的方向却没有落到他身上,“一条新浴帘。”(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