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祖母重整家业
我没见过爷爷,只听说他年轻时当过十年左右清兵,有点跛脚,在军队也是管做饭的,但人到中年就谢世了。据父亲说,爷爷去世时,叔叔才4岁,那年是1919年。奶奶没有名字,人称宋王氏。她结婚较晚,但很能干,吃苦耐劳,勤俭持家。她每天下地都提一个粪箕子,见柴拾柴,遇粪捡粪,自己一个饭粒都不浪费,但是遇到讨饭或有困难的人,她能扶危济贫,因而在方圆几十里都有好人缘。不过,孤儿寡母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在艰难岁月里,重整家业,有三件事名扬乡里:
第一件是持刀夺回河套地。宋家原来有许多土地,但都被人占去,或者租、典在外。其中最好的土地是河套地,位于无名河西岸边,南有窑岗。该土地有30多亩,土地肥沃,据说是老辈人在河套开垦的,唯一的缺点是常常在闹水灾时被淹没,不过存水期不长,对收成影响不大。但是这么一块好地长期为河西的同族人霸占,奶奶立志要收回来。有一年春天,河西的族人又去犁地了,共有两个人,还有一头牛。宋王氏腰间别一把短刀,前去说理,对方以为一个女子不能怎么样,继续犁地,宋王氏愤怒地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们霸占了我家的土地,必须归还,否则我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那时你们就后悔莫及了。”说时迟,那时快,她冲向前去,把犁把师宋万仁刺倒在地,牵牛的小伙子宋万福也吓跑了。最后经过村民说合,河西宋家才还回土地。从此宋王氏名声大震,开始重振家风。
第二件是同本溪高承满打18年官司。原来我家祖辈负责为清廷烧石灰,曾获赐不少土地,先是在本溪烧灰,因此在现在本溪人民公园地段有200多垧土地。后来迁到半拉山子烧灰,本溪的土地无法经营,就由宋代宽租给了高家经营。高家从此家业扩大,成为本溪一富,而宋家却一代不如一代,人也窝囊。有一次宋某去本溪收租,不仅颗粒无收,连自己也被高家装进麻袋丢进本溪湖里,从此两家结仇。但宋家敢怒不敢言,一代代拖下来。奶奶嫁到宋家后,不畏权势,决定代表宋家出面同高家打官司。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妇,还要走60里地去本溪城里打官司,谈何容易?但是奶奶从1925年开始,打到1943年,足足打了18年官司。其间受尽苦难,几经周折,最终高家败诉,宋家获胜。记得有一次我去舅爷家玩,还看到判决书的照片。由于当时土地已经被日伪征用,仅给了2000两白银。这笔钱,如果购买土地,可以买200亩,但是打官司借了不少钱,也典出不少土地,还完债后,钱也毛了,这场官司并没有什么经济效益,但得到两项精神收获:一是官司打赢了,争回了理,出了气,这是用金钱无法衡量的;二是奶奶在打官司过程中,由一个文盲变成了能读书看报的农村妇女。奶奶经常对儿孙说:“打官司没文化不行,谋生也要文化。”因此她十分重视子女的教育。在民国初年那样的社会,一个普通农家把三个儿子中的两个儿子送进大学,卖地借债也要供儿子读书,这是有远见卓识的。
第三件是重视教育。宋王氏勤劳持家,平时总提一个粪筐、一把镰刀,捡粪是天天要进行的,也拾柴,就是遇见一节高粱秆也要拾起来当柴烧。回家也不闲着,每到冬天总坐在炕上,不是剥棉桃,就是挑选种子。我记事时,奶奶已经不做饭了,由三个儿媳轮流做饭。奶奶穿的都是旧衣服,尽管她勤俭至极,但遇到谁或谁家有困难,总是解囊相助,哪怕自己仅剩二升米,也要拿出一升接济穷人。有时在村内发现了走投无路的行人、乞丐,也给予必要的帮助。老人说扶危济贫是做善事,是会有好报的,这一点同她信佛有关。奶奶比较重视教育,她说:“书越多读越好,只要能读书,卖房子卖地都应该。”
奶奶在家教中还有一个突出特点,就是重农轻商。奶奶常说:“千生意,万贸易,不如翻土块。”认为挑八股绳的受人看不起。父亲就是有名的瓜农,经常种两三亩西瓜、香瓜,我们也跟着识瓜、摘瓜,我就在瓜窝棚住过,听刺猬来偷瓜,当然我们也有打刺猬的方法。瓜熟蒂落之时,通常是批发,或者人家赶车来买瓜,或者有人来瓜棚采购,但绝不出去销售,宁肯把瓜烂在地里。有一次我们几个孩子提着瓜、拿着秤,到街上叫卖,效益可想而知,奶奶对此并不在意,但对我们出去卖瓜十分不满,说:“你们不是卖瓜的料,下次不要去了。”至于做其他小买卖,更不能在我们家发生,但种庄稼可以。
我的父辈有兄弟三个,老大宋万春,号耕久,东北陆军讲武堂毕业,学医的,后来在东北军任少校军医,这在当时乡间已是一个不小的官了,但是英年早逝;父亲宋万德,行二,本来是龙凤胎,父亲存活,其妹天折;叔叔宋洁涵,行三,又名宋万清、宋石平,后经东北大学而加入八路军。按农村习惯,哥仨有两个外出,必须留父亲持家、务农。此外还有一个姑姑,嫁给大范屯范家,中年早逝。半拉山地处沈阳、本溪和辽阳之间,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谚语说:“好过山海关,难过半拉山;雁过要留毛,人过瘦一半。”听起来够吓人的。从行政区划上说,半拉山归辽阳县铧子沟镇。大概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吧!在日伪政权的残酷统治下,辽阳北(即今天的灯塔市)出现了两位杰出的抗日斗士:一个是东北抗联的李兆麟将军,家住铧子沟镇荣官屯;一个就是家叔宋洁涵,在太行山打鬼子。两个村相距四公里,可谓小同乡呢!其实两人还有点亲戚关系,叔叔的“一担挑”(连襟)李春荣就是李兆麟的堂弟。有一次李春荣到我村串门,还对我讲述了不少李兆麟打鬼子的故事。但是叔叔与李兆麟并没有直接联系,他在关内走了另一条抗日救国的道路。这要从我们的家史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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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考古之路——我的治学生涯》书稿最初是较长的,似乎可印两册。后经研究,将其中器物类内容摘出,另出一书,剩下来的就成了如今本书的样子。本书的突出特点,是讲述我的成长过程:自己具体是怎么从一个考古工作者,走向考古学与民族学比较研究,也就是从事民族考古研究的。如书名所揭示的,它有点像一部治学史,这可能是历史条件使然。我想补充的是,自己绝大部分时间从事民族考古比较研究,然而我做的工作仅仅是民族考古的一部分,真正的民族考古应该是我国民族考古的具体研究,这方面范围广,题目多,我个人远远没有此类研究条件,所以不能奢求。我晚年又遇到不少辽代文物,这为涉及具体民族史研究提供了一点可能,于是最近二十年我接触不少辽代文物,研究不少契丹民族的历史。如最早出版的有《蹴鞠:中国古代的足球》一书,后来写了《契丹人百工图说》、《中国古代冰雪文化》(即将出版)等书。由此看出,历史又给了我一个机遇,让我涉足辽代契丹文物研究,使自己又回归考古学研究。这一点令我快慰不已。
人类必须不断总结过去,继承优秀的文化,摒弃落后的文化,继往开来,才能不断进步,走向未来。在中华民族的文化宝库中,国人极其重视自己的历史。国家有自己的历史记载,如《史记》、《汉书》等;一个家族也有自己的历史记载,如数以万计的族谱;现代又兴起了个人史。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
我本来是一介草民,种过地,放过牛,也做过中学生,念过大学。工作后搞过考古,进行过不少民族调查,许多岁月是在边疆民族地区度过的,见到过不少鲜为人知的文化现象,大大地开阔了一个考古研究者的视野,有感而发,写了数以百计的论文,也出版过若干专著,比较重要的有《中国原始社会史》、《中国远古文化》、《中国生育·性·巫术》、《巫觋》、《中国传统节日》、《中国廿四节气》、《耳苏人象形文字和图经》和《边地民族考察记》丛书。参与过我国的非物质文化保护工作。晚年下乡调查已不可能,但就近还有可以调查的场所:旧货市场、私人收藏家等。加上自己对文物或物质文化的浓厚兴趣,我又开始一个新的学习领域,到旧货市场学习,对收藏家进行研究。这里水很深,一是真假混杂,必须辨伪;二是有不少新问题,需要认真研究。有的专家爱发狂语,说“那些全是假的”,一言以蔽之。事实没那么简单,它要比想象的错综复杂。我虽然同文物打了一辈子交道,但是在上述社会现象面前,我还是小学生,不能说接触的文物全是假的,也不能说全是真的,关键是观察、学习,而且要长期如此。同时,在学习中寻找真的。万绿丛中一点红,其中总会有好的东西,事实也是如此,如红山文化的女神陶像、汉代的琴瑟、唐代的金银器、辽代的雕版和活字等。起初我是从学术研究角度分析这些文物,后来也做一点收藏,如汉代的漆瑟、唐代的银佛像、宋代的古筝、元代的缂毛唐卡,等等。这些收藏品为研究而来,不以营利为目的,有些是抢救而得来的,最后陆续捐赠给国家性质的博物馆。
我的经历是平凡的,不值一提;但我所经历的时代是不平凡的,而且经历过、目睹过许许多多有意义的事情。应该说,民族社会是动态物,是会变化的,尤其在当今的社会转型期。我看到和经历的事情,前人看过而鲜有记录,后来者肯定是难以目睹了。因此,它又激励着我去写一本回忆录性质的著作。
第一,我生于贫困的农村,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但是时代的变迁,又使我受过高等教育,掌握一定的专业知识,成为一位有益于社会的知识分子。回忆录首先记述了上述经历。
第二,我虽然是学考古的,但又大量从事民族调查,其中有不少探险性,看到和经历过不少鲜为人知的民族风俗,回忆录必然能讲述和介绍很多早已消失的往昔历史。
第三,我从年轻时代起,就专职搜集民族文物,几十年未变。退休后又与旧货市场、收藏家的藏品打交道,所以物质文化或文物是我研究的基本课题。其中又以民俗文物为主,所不同的是,它与非物质文化是结合在一起的,也就是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都是文化的组成部分,两者互补,缺一不可,其中的物质文化还是整个文化的载体。现在有的人把整个文化撕裂,置物质文化而不顾,只呼吁保护非物质文化,或者只搞文物而放弃非物质文化,这些都是违反常规的,也不会有生命力的。
总之,《民族考古之路——我的治学生涯》不仅是我个人的历史记录,也是社会变迁的一个记忆,它将展示不少真实的史实。弗雷泽在《金枝》一书中说过:“一切理论都是暂时的,唯有事实的总汇才具有永久的价值。因此在我的种种理论由于丧失了用处,而和那些习俗及信仰一样承受废止的命运的时候,我的书作为一部古代习俗和信仰的集录,会依然保留其效益。”这席话令我坚信不疑,我也是按着这个方向走过来的。本书正是这样的践行记录。
宋兆麟先生是我国著名考古学家、民族学家、民俗学家及博物大家。20世纪50年代以来,他曾参加我国首次民族调查,参与多次民族普查,掌握大量一手民族考察资料,出版一系列相关学术论著。60年代调入中国历史博物馆工作后,他参与了一系列重大考古文物调查,拥有丰富的考古调查实践经验。《民族考古之路:我的治学生涯》是宋先生从事民族考古60年的学术回顾,以一个个鲜活的事例,生动再现了他所参与的历次民族调查及考古实践。
《民族考古之路:我的治学生涯》是作者宋兆麟从事民族考古60年的学术回顾,以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事件,详细生动地再现了作者参与的历次民族调查及考古实践,具有极强的知识性和故事性,雅俗共赏。
宋兆麟先生是我国著名考古学家、民族学家、民俗学家及博物大家,他从20世纪50年代起,就参加了我国首次民族调查,参与了多次民族普查,掌握了大量一手民族考察资料,出版了一系列民族、民俗及民族考古学论著,参与筹备了民族博物馆。80年代调入中国历史博物馆工作后,参与了一系列重大考古文物调查,具备丰富的考古调查实践。
本书不仅是他个人的历史记录,也是社会变迁的一个记忆,它将展示不少真实的史实。
本书的突出特点,是讲述宋兆麟的成长过程:自己具体是怎么从一个考古工作者,走向考古学与民族学比较研究,也就是从事民族考古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