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墨人生
那些天,画戏曲人物,着了魔。白天,执笔如同使剑,左右开弓,风生水起,好不快意。有时候,咿咿呀呀地边画边唱,管他有调无调,吼得出汗便好。如能模仿一点儿戏曲人物的动作,更是骄傲,忘乎所以,自己把自己笑个前仰后合。到了夜里,蘸满色彩的笔放下了,人却并没从戏曲人物画中出来,虽然像僵尸一般在床上睡着,白天画的那些戏曲人物却全来了。咱不知从哪儿弄了个“令箭”,举着,喊叫着在戏曲人物队列中间穿行。最后的结果是“扑通”一声,我摔到了床下边,眼眶磕青了,牙床磕破了,流着血,原来是梦。哈哈,我赤裸裸在地上呆了半天,那些戏曲人物全做鸟兽散,一个也没有了。绘画就是这么让人痴魔,戏曲人物画就是这么让你美,美个死:伤你也伤得狠,让你流了血挂着彩。
我从小就和戏曲结缘了。东北老家后院的栅栏紧挨着地方戏院。小小的戏园子是摄魂夺魄的地方。我经常趴在那个后台的小窗户往里面瞧,看那些画完妆的和没画完妆的红脸、白脸、黑脸、花脸来来去去。戏曲的悲欢离合也都在集合,走动。最让我醉心的就是他们那个扑脸的香粉。演员们画好了眉眼.定妆时拿粉去扑。香粉在后台飘起来,让眼前一切真实的人和道具变得虚幻,都飘到了半空,所谓浮想联翩,大概就是这种场景麻醉的结果罢。现在很难再找到、再闻到那种粉的味道了。演员们在后台飞腾的粉雾里打闹和说笑。前面演着戏,后台什么事都可以干得出来。
在后台趴窗户看到了初中一年级同班一个姓郝的同学,他的父亲在地方戏院门口检票。我就想办法去巴结这个同学,力争去看蹭戏。有时候他父亲不在那儿检票,我就“关云长单刀赴会”,往里闯。我引以为幸运的是,有一次帽子被人家抓去了,但是人却留到戏院子那个最黑的角落里,足足看了半场戏,过了半场瘾。
那时候我绝对是那些“二人转”演员的铁杆粉丝。他们的唱功、他们的绝活和灵活多变的表演方式,包括和观众的密不可分地插科打荤,甚至打情骂俏,都让我倾倒。他们是真真正正的“角儿”,他们的名字,像姓李的三姐妹一梦霞、彩霞、晓霞,我永远不会忘记,也深深地记着他们在小戏园子小舞台上给我所讲的那些动人的故事。二人转,一般人以为它就是一个唱那么几个小曲儿,实际上不是这样,据说二人转有“九腔十八调”,有无数个“嗨嗨”,音乐是非常复杂的,后来在二人转的基础上发展起拉场戏和吉剧。二人转本身具有现代戏剧的最前卫的观念和特色,不是有布莱希特的戏剧观么,要观众和舞台有一种间离感,让他们意识到是在演戏,可以做更深层次地戏剧、哲学和人生的思考。二人转就是这样,两个人在台上,说说笑笑,忽然那边一说“去拿弦子吧”,这就开始动音乐、动弦子了,开始唱了,唱一段又说上了,人物忽进忽出,顷刻之间,他就是角色,顷刻之间他又是观众的朋友。这番功夫是非常了不起的。因此让人着魔。再加上我们那个小城市,最漂亮的女子大概都在地方戏院,所以那个地方非常吸引人。也许到那儿去谈不上什么思考,即使是去“找乐儿”也绝不会失望,每天晚上小戏园子里面到处都是“乐儿”。演员在说书人和角色中间转换,那种观剧的亲切感是让人迷醉的。
我还记得在二人转舞台上看过“单出头”《洪月娥做梦》和《王二姐思夫》。那简直是西洋大歌剧里才有的大段的“咏叹调”啊!委婉迷人的曲调,淋漓尽致的表演,可以说是撼人心魄。只可惜,现而今这样的段子很少能听到了。P7-9
2016·猴缘
小时候,我的绰号是“韩猴”,大约这是我经常爬树和上房的“职称”。我那会儿难得有一刻老实,大人一眼没看住,我就在树上了。记得我最成功的爬高,是上山里掏喜鹊窝。我和小伙伴们把一根绳子扔到有喜鹊窝的高高的树枝上,一头拴在我的腰上,另一头由小伙伴抓住。这头绳子一拽,我在那头就拔地而起了。弄些个喜鹊蛋“开荤”,还不如探囊取物一般?我们到山里树上去“打食儿”,要过一条河。那年五一刚过,天寒地冻,残雪遍地,我们便要去大展猴狲之术。那白花花的东辽河上,黏黏渍渍地,飘满了冰凌呵。独木桥很滑,我一不小心跌入河里,身上的大棉袄二棉裤,全都湿透了,出水就结了冰,如同披了一身银光闪闪的铠甲。这副样子不敢回家见爹娘,只好到河边朝阳的山坡上脱个净光去晒……今天,晒了这些不堪的往事,大名鼎鼎的“韩猴”,真让诸位见笑了。
我敢说,敝人天生与猴有缘。咱命相属猴,是“老天爷”点将;生得顽强,多亏父母之劳;一身猴气,乃是日久之锤炼。老家东北一条小街上有个老戴家杂货铺,卖些个针头线脑大酱陈醋什么的。这小铺每逢年节,便拿出个花盆小鼓乱敲。我呢,不邀自来,弄根破棍子,舞弄得乱七八糟,自以为全系孙悟空亮相。那时候我已经记事了,大约六七岁,用乱蹦乱跳之术给人家招徕些顾客,实在一是“无心插柳”,二是本性难移。
我和猴狲真正结缘乃是1998年夏天。彼时,我从厦门出差回到北京,上海电影制片厂的兰之光一行四人,把我堵截在家,声称他们已经“蹲坑儿”“蹲”了四天,就等着俘获我。兰拿出两个题目要我做,一是《二泉映月》,二是《三万金猴》,我都很喜欢。犹豫片刻,我闭上眼睛摸了第二个。他们都说就这么定了,就请我吃重庆火锅,麻辣烫。我一边被麻着、辣着、烫着,一边就开始情不自禁地往他们设的套儿里钻,开始胡思乱想,于是肠痉挛,火锅里的涮肉没捞净,我就险些倒在肥牛猪血之间,被送回了家,吸开了氧气。
由此可见那精灵猴狲,完全是故伎重演。老孙曾化为苍蝇钻入铁扇公主肚子里大闹,如今在我这“鼠肚鸡肠”之中“大闹天宫”,弄得我九肠痉挛,可见缘分确实非浅。的确,当年我往返于上海北京之间,空手套白狼,费尽移山之力,凭靠杜撰,写了电影剧本《三万金猴》。经电影厂艺委会讨论通过,并付我以微薄稿酬,但总预算需七千万之巨。投资如此巨大,把上海的电影官员们统统吓了回去,这,完全合乎人性。每个人的工作要紧,饭碗要紧,切不可为我这部中国破天荒第一部人偶共生的电影,砸了吃饭的家什!电影没有投拍,我很理解。
时过境迁,弹指18年过去,适逢又一个猴年。猴年之中,当然有一个“马月”,“猴年马月”将至,我们还有什么缘分不可追求?于是,我又操起了《三万金猴》的剧本,后来这剧本曾由我改装为长篇小说出版,今日开卷,不免一阵又一阵唏嘘。其中,多少激情喷溅,灵感四射;多少遗珠之憾,笔力不追;又有多少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于是,我抖擞猴毛,提起猴神,在纸上再打一番猴拳,重续我的猴缘,决心将这部作品重新改过,以飨读者。
好一个猴年,看俺猴狲踏云来也!
韩静霆著的《半世猴缘(韩静霆散文精选)》是一部我国著名文学艺术家韩静霆老师的散文集,由作者30多篇最著名的散文构成,包含了各个时期多次获奖的代表作,多以自身经历、生活为主线,作品兼具美文、哲理性,在散文创作领域中独树一帜,也是一部当代文坛、社会变迁史。书中配图均为作者画作。本书形式相似,但题材和表现手法上又有很大不同,是作者集50年精华之作。
韩静霆著的《半世猴缘(韩静霆散文精选)》内容包括:猴狲之舞、粉墨人生、吃货、烟鬼、酒话、咏蚊、鸟语、论“呼噜”、黑土地、二泉作证、我是矮子、天堂有没有书店、拉骆驼、白梅无价、自残宣言、病榻观叶、幸福的家庭不相似、家庭记事、爱之岸、中年日记(1987年)、男人和男人的巢、11月22日·暴雪、遗书和太阳、棋战大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