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齐德铭相恋的那个冬天,哈尔滨的雪比哪一年都大。雪是恋人的福音书啊。一到下雪的日子,我就跟吉莲娜说在单位加班,晚上回不去了。冬季天黑得早,没等我们下班呢,太阳先下班了,它四点来钟便落了。我喜欢迎着飞雪,踏着乳黄的灯影,步行到齐德铭那儿。跨过霁虹桥,穿过喧闹的火车站,离西大直街的家乐福超市就不远了。每次约会,我都要先到家乐福,为雪夜的晚餐做准备。十二月的哈尔滨,气温降至零下二三十度。怕蔬菜冻伤,我用的是轧着丝绵的菜兜。从家乐福到中山花园,步行十多分钟就到了。齐德铭喜欢红烧肉和糖醋鱼,蔬菜中最得意的是菠菜和西红柿。天地苍茫,可我菜兜里姹紫嫣红的。那样的夜晚,我们吃过饭,洗过澡,便奔向床了。雪夜的床是颗大蜜枣,彻头彻尾地甜。
齐德铭比我大三岁,母亲去世早。他有个妹妹,在澳大利亚留学。他父亲的人生跌宕起伏,富有戏剧性。曾是一家大型私企副总的他,栽在一场酒局上。有一年他陪同几个南方客商吃饭,酒过三巡,一个客商说跟东北人做生意真好,东北人傻,不计较小钱,随便签个单子,就有赚头。齐德铭的父亲一听这话火了,与之争执起来,最后动了手。他借着酒劲,将酒
瓶砸向那个客商的脑袋!就这一下,把两个人打进深渊。南方客商虽说没成植物人,但脑力不济,整日昏沉;而且他的视神经受损严重,成了半瞎;齐德铭的父亲赔尽家底不说,还坐了四年牢。他出狱后,原来的企业早没了他的职位,他只能二度创业。凭着丰富的从商经验,他在银行贷款,先在南岗开了家物流公司,三年后还完贷款,用赚来的钱,又在道外开了家印刷厂。他在狱中结识了不少因贫穷铤而走险的罪犯,深切同情他们,所以他公司和厂子招募的,多是刑满释放人员。齐德铭说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是,“给他们活路,谁会往死路上走?”
齐德铭提起父亲,有股崇拜之情,每周要去探望他一次。我问他是否有继母,齐德铭说:“这些年来,我爸身边没断过女人,可他从没考虑过再婚,我想他还是忘不了我妈吧。他在狱中那几年,我每次探监,他嘱咐我的事儿,都跟我妈有关。三月去看他,他让我清明节时,别忘了给我妈的墓地供红皮鸡蛋,再插上一枝柳,这都是她喜欢的;夏天去看他,他说七月十五的时候,别忘了在松花江上给我妈放盏河灯,河灯里撒上几粒玉米,我妈最爱玉米了,说玉米是粮食中的星星;等到冬天探监时,他老早就提醒我,进了腊月就给你妈上坟去吧,多烧点纸钱,别让她在那儿穷着。他对我妈的好,一直没变,所以我老觉得妈妈没死。”我问他母亲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他父亲这么生死不忘,齐德铭说,他妈妈并不漂亮,也没工作,就是贤惠。齐德铭的爷爷肝癌晚期时,他父亲忙于商务,伺候老人的任务,就落在了他妈妈肩上。足足俩月,这个孝顺的儿媳,没黑没白地守在公公的病榻前,直至老人平静地吐出最后一口气。齐德铭告诉我,葬完爷爷,烧头七的那天,他母亲突发心脏病去世,谁都明白,她是伺候公公累死的。我以为齐德铭的爷爷和母亲脚前脚后走,一定埋在了同一块墓地,齐德铭摇头说:“我爸恨我爷爷,说你死了,还要把我媳妇给带走,太自私了,还指望着她在那里伺候你啊?我可不能让她累死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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