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的饰带又变成了黑色。
我的身体一直不好。母亲和阿绪拜尔敦小姐小心翼翼地照顾我,生怕我累着,多亏我真的喜欢学习,她们才没有把我培养成一个懒人。等到气候宜人的季节,她们以为我的脸色之所以苍白是因为在城里待久了的缘故,便认定我应当远离城市。所以到了六月中旬,我们动身前往勒阿弗尔附近的奉格司麦田庄,我的舅父比柯伦是田庄的主人,每年夏天都接待我们。
比柯伦家的房子建在花园里,花园不是很大,外观也不好看,比起诺曼底的其他花园,并没有什么特色。房子是白色的两层小楼,跟两个世纪前的楼房很像。楼房朝向东方,正对花园,前后两面各开有二十多扇大窗户,左右两面是墙。窗户上嵌着方形的小玻璃,有些玻璃是新换的,跟旧的比起来显得特别亮,而旧玻璃则露出灰暗的绿色。有些玻璃还有瑕疵,大人们称它们为“气泡”,隔着玻璃看外面,树木歪七扭八的,邮递员经过,身子隆起就像长了瘤子一样。
围墙把长方形的花园包围在里面,楼房前的草地很大,也很阴凉,有一条沙石小径环绕四周。楼房前的墙有一点儿低,能望见环绕着花园的农场院子。与农场分界的,是按当地规矩修的一条山毛榉的林荫路。
楼房背向的西面,花园在这里看起来更加宽阔。南墙脚有一条被野花遮掩的小径,由墙下的葡萄牙月桂树和其他的树厚厚地遮护着,使其免受海风蹂躏。沿北墙也有一条小径,伸进树丛里,看不到踪迹。我的表妹们把这条小径称为“黑色小道”,一到傍晚就不敢再靠近了。顺着这两条小径走下几级台阶,就可以看到跟花园相接的菜园了。菜园边上的那堵墙开了一扇暗门,墙外有一片矮树林,左右两边的山毛榉林荫路在矮树林那里交会。站在西边的台阶上,目光越过矮树林就可以望见高原,高原上丰收的庄稼是另一片风景。再看向天边,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村子的教堂。在黄昏夜风清凉时,有炊烟从村子里人家的屋顶上袅袅升起。
在晴朗的夏日黄昏,我们吃过饭,便去“下花园”游玩。走出暗门,停在能够俯瞰田野景色的林荫路上。舅父、母亲和阿绪拜尔敦小姐在废弃的矿坑草棚旁边坐下。在我们眼前,小谷雾气弥漫,远处树林上空的天色染成金黄色。过了没多久,暮色渐渐深了起来,我们还停留在花园里合不得离开。舅母几乎从不和我们出去,每次回来,我们都能在客厅见到她……对我们小孩子来说,一个夜晚就过去了。不过,等到很晚大人们上楼休息的声音传来时,我们都还在卧室里看书。
整整一天的时光,我们不是待在花园,就是在待在“教室”。我们的书桌在教室里,这里原本是舅父的书房。我和表弟罗伯并排坐,朱丽叶和阿丽莎坐在我们后边。阿丽莎比我大两岁,朱丽叶比我小一岁,四个人里面罗伯最小。 我打算在这里写的,并不是我那时候的记忆,只是这些记忆跟我要说的故事有关。我的故事是从父亲去世那年开始的。父亲的丧事给我的刺激太过强烈了,即便不是由于我自己的哀伤,至少也是由于看见母亲所承受的哀伤,让我产生了新的情感,我过分地早熟了。那年,我们再一次去了奉格司麦田庄。当我看见朱丽叶和罗伯时,觉得他们似乎更小了,而见到阿丽莎的时候,我猛然明白,我们两个都不再是孩子了。
不错,正是父亲去世的那年,刚到田庄时,母亲和阿绪拜尔敦小姐的交谈证实我没记错。她们正在屋里谈话,我却不小心闯了进去。我听见她们在谈论我的舅母,母亲特别生气,说舅母没有服丧,或已经脱下丧服(说实话,比柯伦舅母穿黑色的衣裙,跟我母亲穿颜色艳丽的衣裙一样,都让我觉得难以想象)。我记得那天,侣西·比柯伦穿着轻薄的纱裙。阿绪拜尔敦小姐是个和气的人,她正在努力地劝解我的母亲。她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穿白色的衣服也算是在服丧嘛。”
“她搭在肩上的红披巾,你也称为‘丧服’吗?弗罗拉,你真让我恶心。”我的母亲愤怒地说道。
只有放假的那几个月,我才能见到舅母,显然是夏天太过炎热的缘故,我见她穿上了薄薄的、开得很低的衬衫。在我的记忆里,她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子。我的母亲本来就不喜欢她红色的披巾,现在看到她这样裸露的衣着,更加气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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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辞
瑞典文学院常任秘书安德斯·奥斯特林
在安德烈·纪德长达五十多年坚持记录的日记扉页上,有这样一段话:那时的安德烈才满二十岁,他站在一栋旧楼的第六层,遥望远方的塞纳河和巴黎圣母院,那是在秋季落日余晖下的拉丁区,希望能够找到一个适合他们这些崇拜“象征主义”的年轻人聚会的地方。这时的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拉斯蒂涅,那个巴尔扎克在小说中讲到的一个想要征服城市的人物:“现在,让我们两个来比试一下吧!”但是,纪德有更大的雄心——轻而易举的成功不能满足他的野心,他要去寻找漫长坎坷的道路。
现在这位七十八岁高龄的作家,作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一直备受争议。从事文学创作之初,虽然他一直作为传播心灵焦虑的先锋,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世界各地的读者将其看作是法国最优秀的作家之一,毫无疑问,他的作品深深地影响了几代人。他早期的作品出现在18世纪90年代,完成的最后一本书则出版于1947年的春天。他的作品里表现出来的欧洲精神史上最为关键的阶段,同样为他漫长的戏剧性的生活打下了基础。
也许我们不能理解,人们为何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纪德作品的价值,其实安德烈·纪德的作品的真正价值,是需要经过长时间的透视才能评估的,需要给辩证法的三个阶段留下足够的空间。与他同时代的任何人相比,纪德都更具对比性。他如同性格多变的普罗透斯一样,一直在改变他的态度,他为了能撞击出闪亮的火花,不知疲倦地在两个极端活动。所以他的作品呈现出永不间断的对话,信仰一直反抗着怀疑,禁欲一直反抗着对生命的热爱,戒律一直反抗着对自由的渴求。就连他在物质世界的生活也是复杂多变的。仅仅在他1925年和1936年分别前往刚果和苏联这两次有名的出访,就足以表明他不愿意被归类为安于平静生活的作家。
纪德出生在信奉新教的家庭环境中,他的社会地位使他可以自由地追求自己的事业,跟大多数人相比,纪德更加重视他的个性的培养和内在的成长。他在自传《如果麦子不死》(1920)中曾经描述过他的家庭条件。自传的名字来源于圣约翰的话:麦子要结出新的果实,必须在成熟之前死去。虽然他特别排斥所谓的清教徒教育,但他的一生都在论述道德和宗教的根本,从他在1909年出版的短篇小说(《窄门》的描绘中可以看出,他偶尔会用罕见的纯净对基督教的仁爱进行解说,正因如此,《窄门》得以和拉辛的悲剧作品媲美。
另外,纪德的作品反映出有名的“非道德主义”往往被他的敌人误解。其实“非道德主义”是指自由的、“无缘无故”的活动,即挣脱良知的抑制得到解放。美国的遁世者亨利·戴维.梭罗的思想与他相似,也曾经讲过:“成为自己灵魂的仆人是最糟糕的。”纪德并不赞同公认道德规范的缺失也是一种好品行,这一点需要我们谨记。纪德年轻时代的一部优秀著作《人间食粮》(1897)中,他曾激动地赞扬南方土地上的果实,虽然美丽却无法长久存放,但后来他又从这种尝试中转到其他方向。他告诫自己的崇拜者和读者:“你们现在把我的书都扔了,远离我吧!”从他后期的作品中可以清晰地看出他是作为这个告诫的第一个践行者。
然而,不管是《人间食粮》还是其他作品,纪德都是用诗歌一样的散文讲述,让读者深刻感受着带有浓郁诗意的分而复返。例如,在布鲁萨一座清真寺附近的一个五月清晨,他在短篇日记中这样写道:“啊!身体里难以言表的温存和喜悦感就像牛奶那样渗透到体外……花园里有茂密的灌木丛和纯美的玫瑰。在梧桐的树荫下懒洋洋的玫瑰,难道你不了解我的青春岁月?曾经呢?难道我仅存在于记忆中吗?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坐在清真寺的旮旯儿中,呼吸,爱你?为什么这些飞燕会靠近我?难道我对你的爱只是在梦里?……”
纪德虽然在小说、随笔、游记和针砭时弊的文章中,一直向读者们表达的是特殊且时常变换的思想,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在这种多变的思想中发现他高超的智慧,以及对人性普遍却独到的认识,并以符合古典主义明确要求且复杂多变的语言表达出来。这在纪德著名的《伪币制造者》(1926)一书中就有很好的体现,这部作品用客观犀利的视角对一群年轻的法国人做出彻底的分析。当代的文学写作也因这本书全新手法的指引获得了新的方向。刚才提到过的自传,也是一个好例子,作者的目的就是如实地讲述自己的生平,不虚构一点儿对他有利的内容,也不隐瞒任何不快的事。卢梭曾经也做过种事,不一样的是,他不仅揭露自己的缺陷,还认为任何人都一样阴暗。谁都没有勇气去评判或是指责他。
纪德则干脆不承认别人评判他的权利,他上诉,要求法庭以更广阔的视角看待他,所以他将自己呈现在上帝之下审视。于是,想要阐述他自传的意义可以用《圣经》里的神秘引语,他将‘‘麦子”比作人格,如果“麦子”富有知觉和意识,并且是以自我为中心的,那么它只是存在而无法生长。当它发芽生长的时候,也正是
“麦子”死亡改变的时候。纪德曾写过:“我觉得并不存在审视道德和宗教问题的方法,也许我并不了解在这些问题上应采取的行动,又或者我从来没有在自己的生活中实施过。但我宁愿这些纷繁多样的观点,一个都不少地融合在一起,让基督去解决酒神和日神之间的纠纷。”
从这段话中可以看出纪德丰富的内心活动,他为别人指引的方向从未失误,尽管这种复杂的心理屡屡让他招致他人的不解和指责。纪德的哲学观强调不管作出任何牺牲都必须争取新生,他为了凤凰涅粲,浴火重生,一直在努力积累力量。
今日,我们满怀感激和赞美之情,欣赏纪德著作中丰富的主题和创作目的,尽管作者本人好像并不介意别人对他的异议,不过我们可以对此略而不谈。他从未试图让读者全盘接受他的观点和看法,即使是在他成名以后。他希望可以发现问题并提出问题。即便对于后人,他真正伟大的地方是他并不在意大家是否完全接受他的理论,重点是希望大家对他的创作展开激烈的论辩。
在纪德的作品中,包含一些大胆的近乎自白的段落。他希望抨击法利赛人,但是很难避免这种战争使人性的某些十分脆弱的规范受到动摇。从蒙田到卢梭以来法国文学的格言,也正是纪德对真理热爱的一种表现形式,我们需要牢记。在纪德成长的各个阶段,他都以文学品格正直的卫护者的身份出现,而这种文学品格的正直,是建立在坚定不移且诚实地表现其全部问题的人格权利和义务之上。就这一点而言,他在众多方式中体现和引起的文学行为,都是理想主义价值的显现。
安德烈·纪德先生曾经以非常感激的心情接受了这项授予他的荣誉,不幸的是由于身体原因他无法亲自前来领奖,那么现在将他获得的奖章交给法国大使先生。
《窄门/诺贝尔文学奖大系》是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的经典小说,描写一个以悲剧结局的爱情故事。主人公自小爱着表姐,她虽然对主人公也怀有同样的感情,但她恪守清教徒的自我约束,她深信唯有在上帝那里方能寻得至福,亦满心企盼与爱人绕过尘世,在上帝身边团聚。在一种迷狂的宗教情绪下,她甚至将自己的存在看作主人公穿越“窄门”、接近上帝的最大障碍。为了让爱人更加自由地到达天国彼岸、获得比爱情所能给与的平凡幸福更好的东西,她把感情深深埋在心底,最后积忧成疾,不幸身亡。
20世纪最具争议、最令人费解的作家之一,
萨特、加缪等人的精神导师,打动木心、余华的文学大师。
安德烈·纪德所著的《窄门/诺贝尔文学奖大系》,不安的一代人的《圣经》,世界经典名著,畅销多年。
此次的出版也是让读者们能够回顾诺贝尔文学奖历上的那些名人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