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和南昌,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把你们接待。你们是光荣的象征,因为无产者的鲜血,曾流淌在你们的胸怀;我一百次赞美长沙的市街,它虽然缺少新颖的高层建筑,却有十几万颗长沙市店员为顾客热情服务的高洁的心灵。南昌人则以对革命先驱者的虔诚,在八一大道上建造起高耸云霄的展览馆,接受过往者对革命历史的瞻仰。如果赋予城市以人格,长沙,你是我新结识的一个淳朴的朋友;而南昌,你与革命先驱者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你曾使我在十年前,挥着眼泪把我心爱的一个女儿送到你的身边;十年后的今天,我有缘在这个城市里,探索中国人民革命的足迹,我抚摩着先驱者当年用过的一支驳壳枪,我呼唤着南昌城的历史之神,它将永远成为我们摧毁旧世界、建设新世界的引路者。
今夜,我当然也会见了桂林、杭州。桂林山水甲天下,杭州风景秀丽更如画。我说桂林和杭州你们本身就是两个挥笔如椽的画家,你们以你们的魔力,不仅使旅游者感到你们的风景如画,而且也有能耐,把欣赏者(或者旅游者)也抓到你们的怀抱里去。人与景在这里得到统一,欣赏者与被欣赏者,在这里得到和谐。桂林和杭州,你们这两个飘拂着美丽的长须的画家,今夜你们携着手来到我这里,你们能不能以你们神奇的双手,为我们这个忆念的王国的空前盛会,画一幅“欢聚图”呢?
难忘的,特别是我的故乡宁波,我亲爱的保姆,我在你的怀抱里成长,直到我成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纵然你曾经给我过泪眼模糊的微笑,给我过祥林嫂一般痛苦生活的印象,离开你四十年,你还是在我的梦里。如今,你的某些街道还是既狭且长,你那用石板铺成的路,一到雨天,人们穿着钉鞋走路,还是在空寥中响着叮叮的声音。宁波,你是受难的象征,如果赋予城市以人格,我说你就是祥林嫂,旧社会浙东妇女的代表,甚至到了60年代,你还在兵荒马乱中继续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那是“四人帮”的阴谋曾把野蛮的武斗引你走向死亡的边缘。只是在三年前,春天降临人间,你才恢复你在50年代安定团结的日子。
我怎么能忘掉上海。这个城市,我生活了几十年。可是如果赋予城市以人格,我把上海比作什么呢?我对它太熟悉了,我反而觉得它难以比喻。在今晚的聚会上,我把它当作一个不速之客吧,像人们在集会上对一个突如其来的新闻记者一样,可以待之如上宾,也可以把他当作门下客。
我们欢聚就那么一些客人吗?不,我几乎像孩子在夏晚仰望夜空一样,历数着星星,却把高悬在太空的月亮忘掉了。而我这时恰好在它的身边,在北京的一个招待所里,在东长安街的一幢楼房中。今夜我是天安门广场的邻居。
我的忆念中的欢聚,正是在这样一个地方的这样一个晚上举行的。如果赋予城市以人格,北京,你这全国城市和乡村的中心,你该是今夜聚会上的首席。如果没有从你那里带来拨乱反正的喜讯,没有从你那里带来一系列新的决议和政策,昆明,我们坦率的朋友,你那朵象征着团结友爱的茶花,能够重新开放吗?广州,我们的诗人,你的诗篇又怎会迎着海外归侨歌唱?武汉,我们的英雄,你的豪情又怎能不减当年呢?……
如果这些城市是星星,那么北京,你就是今夜的月亮。让我们向你谈谈这些年来,由于那些恶人的作孽,因而遗留下来的一大堆问题吧。此刻,你庄严而又亲切地站在我们面前,那么让我们坐下来,让我们再听听你熟悉的声音吧。而在我的沉思中,城市的确是人,它们各有自己的历史,自己的个性,自己的特长,也各有自己的缺点,同时也有各自在“十年动乱”中痛苦的经历。北京啊,我们的明月,以你的光亮,照得我们每一颗星星都更加光焰耀目吧!
我说职业是一种向导,或者甚至是一种坐骑,它时时带着你,去阅历各人所追求的世界。艺术家追求美,化学家找寻元素,作家探索人的精神世界,物理学家钻研物质的性能,天文学家窥察宇宙的奥秘。经济学家呢,他们不远千里,在数字的王国中猎奇。只有新闻记者,日夜奔波,四海为家,他们寻求的不过是一点点平凡的真理,加上一点点幻想,一点点微小的安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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