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妹儿,快一点开撒!不会开车就不要出来嘛……”倒车镜里,一个邋里邋遢的汉族男人伸长脖子向我吆喝着。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示意我让他先过去。
我心里的火一阵阵地往上冒:同样赶路,你知道着急,难道我不知道?更让我生气的是,他不怀好意的提示引得同车几个人大笑起来。但和一个大男人当街对骂的事我干不出来。
我努力平复着怒气,尽量不去看后视镜。“不理他们,不理他们……我就当他们是空气和牛粪。阿爸说了,狗咬你一口,难道你也咬狗一口不成?”我强迫自己深深地呼吸,“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忍一忍……”
我一边劝自己,一边把车里的音乐声音调大。可是就在这时,一阵肆意的大笑声透过车窗传来,我知道,这几个人还在对我指指点点,拿我寻开心……
我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呼出的气也一阵粗于一阵。终于,心里积压太久的怒火如同一个小小的火山,肆无忌惮地喷涌而出。
把车熄了火,我直接冲向他的车门。大车的驾驶室高高在上,邋遢男人低着头看我,还没想清楚我的意图,就已经被我扯住裤腿儿拽了下来。不等男人站稳,‘我抡圆_了挥出去一拳,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鼻梁上。刹那间,鲜血仿佛是从他的七窍中同时涌出一般,汩汨地流出来。慌乱中,他用手一抹,整张脸上竟然全部糊满了血。
这事发生得显然太突然了,路边看热闹的人集体傻了眼,就连和他同车的几个男人也忘了做出反应,探出的头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挥起拳头,又冲着男人的脸抡过去,却被他抬手挡在半空。我哪里肯罢休,抬起腿重重地朝着他的小腿踢过去。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腿上,他夸张地叫着。
“要出人命了,快打110!”
看我越打越起劲,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然后,有人冲上来,把挨打的男人连拖带拽地拉到了一边。
挨打男人无比凄惨地向看热闹的人们诉说着无妄的委屈,而我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好像刚才打人的那个人不是我!
半个小时后,我和邋遢男人双双被带进了派出所。
民警问:“为什么动手打人?”
那男人拖着哭腔说:“她出手好狠的!你看看,她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了。”
民警又问:“为什么动手打人?”
那男人的声音更大了:“警察同志,你得给我做主啊!我鼻子里流出的血最少也得有两碗,这得吃多少蹄花才能补回来呀……”
民警看了男人一眼,没理会,然后放下了手里的笔,声音明显放低了,问:“为什么动手打人?”
是啊,为什么动手打人?
为什么要动手打人呢?如果我不动手打人,也许关一山不会走,森柱也不会走。
就在七天前,我打了关一山两个耳光。一次是当着阿爸、姑妈、阿佳普赤和元旦的面;而另一次,却是当着拉萨小北郊最大的网吧里一百多号正在上网打游戏的人的面……
我的第一个耳光甩出去后,关一山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半天没动。很快,他就像平常一样,轻轻地走到我面前开始哄我:媳妇儿,不生气了,是我不好,我下次改……
等到我的第二个耳光落下后,我以为关一山还会像往常一样,没皮没脸地哄哄我,然后就该干吗干吗去了……
然而,事情和我想得并不一样。
他带着我们养了七年的雪山狮子森柱离家出走了。没说一句话,没留一个字。
“问你话呢,为什么动手打人?”太久的沉默耗走了民警的好脾气和耐心。
是呀,为什么呢?因为猪叫得太刺耳,因为喇叭声太吵,因为那个男人说话太可气、笑得太恶心,因为他妈的关一山不在我身边。可是这些话,我不想说。因为一说,就是满心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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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一生都需要一次跋山涉水的独自远行
为了写梅朵的故事,我把拉萨到玉树的这条路走了许多遍。
第一次是一群藏族朋友带着我走的。我们一路欢歌,有酒有肉有茶,原本定好在纳木错湖边拍星空,结果一拍就拍到了第二天黎明的日出。
还有一次是和一个沉默寡言的藏族驾驶员同行,他几乎听不懂汉语,而我能说的几句蹩脚的藏语对于他来说也基本算是鸡同鸭讲。于是,整整1500公里,我们俩彼此都很安静,他开车开累的时候,会把车停在路旁,指指方向盘,示意换我来开。他口渴时,会腼腆地看着我,笑着只说一个字—水。
后来有几次出差,时间紧,不允许我走完1500公里的全程,我只能选择绕了一些路,断断续续又把其中的某一段重走了几遍。
就这样,反复数次走下来,故事的脉络在我心里像春日里撒下的青稞种子,一场新雨之后,小小的禾苗队队排成行,只一眼就能看到长在青稞穗儿上的文字成熟后将会是如何一片欣欣向荣。
深夜,我把厚厚的手稿铺展开来,再把设置好的故事依照我走过的路线一一归位。完成这一切之后,我像一个农夫看着满目的收成,挥着镰刀跃跃欲试。
然而。
稿子写了不到一万字,我却写不下去了。
我失望地发现,尽管铺垫好了梅朵的所有故事,但事实上我却并不了解梅朵。我无法准确地描述她的内心,也无法体会她的愤怒、恐惧、孤单甚至绝望……尤其是写到她的心理时,我发现我完全不知道如何下笔,仿佛我和她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路,我一路穷追不舍,梅朵却始终没有停下来等等我的意思。
起初,我强迫自己按照预先定出的大纲写下去,但是,从我手指间流出的文字,像一个个干瘪的桃子,没有汁水,没有果肉,甚至连覆在上面的桃毛都是令人厌恶的……
就这样,我不得不停了下来。
找不出问题所在,沮丧之极。许多个夜里,看着案前的手稿和资料发呆,我有些手足无措。思来想去,我只能搬出了最“笨”的办法—回西藏。
这是我在写“西藏三部曲”前两部《北京遥望香巴拉》和《白拉姆客栈》时得出的经验—写不下去的时候就回西藏!
而且这一次,我决定一个人走。
像梅朵一样。
出发那天是2016年10月12日。北京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但是在西藏,很多地方已经下过几场雪了。拉萨的朋友们有些担心我一个人开车1500公里,中间要翻越六七座海拔都超过5000米的雪山,山路陡峭,一路跋山涉水太不安全。我表面镇定,其实心里也很忐忑,自己也意识到此行有些冒险。
出发前,在拉萨鲁定路著名的桑菊甜茶店,朋友们为我送行。
甜茶的香气氤氲在我们周围,朋友们天南海北地闲聊着。他们问我:梅朵是不是真的也像你一样,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跑了1500公里?一个女孩子独自跑这么远,难道她不害怕?
“是啊,难道她不害怕?”我机械地重复着他们的问题。
“梅朵一定是害怕的,因为此刻的我内心充满了恐惧……”我告诉大家。
恐惧,给了我一个重要的提示。想要走近梅朵,只需要我走进自己的内心即可。这漫长的1500公里路途中,我会遇到的,恰好就是梅朵遇到的……
这个想法,让我坚定了独自一个人走完这条路的决心。
果然,在我出发后不久,距离羊八井还有不到50公里时,遇到了严重的堵车,我心急火燎地等待着恢复畅通时,看到了梅朵,她气急败坏地坐在车里,不耐烦地用手捶打喇叭,心烦意乱……
在翻过第一座雪山前,我意外地发现车子的油箱盖打不开了。加油站的两个工作人员想尽了办法依旧无效,看着越来越重的暮色,我看着车玻璃上自己那张无奈的脸,想到梅朵。
在那曲的网吧里,我坐在一群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少男少女中间,像羊群里的一只骆驼。他们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我,猜不出我的意图。我试图要和他们聊一聊,没等开口,他们商量好了似的不再看我。我尴尬在那里,同时想着,梅朵一路上遭遇过多少这样的尴尬。
1500公里,我走走停停用了五天。
寂寞像影子一样尾随着我,起初我们和睦相处,但是越往后走越孤单,我开始嫌恶它,甚至憎恨它。但我知道,无论如何,我拿它是没有办法的,就像梅朵一样。
有时候我一跑跑几百公里,有时候一停停一天。吃饭的时候,我想着梅朵这一路如何果腹?睡在四面透风的小旅店里,我想到了这49个漫漫长夜,梅朵如何度过。一路上,我推翻了之前设置好的许多故事,把剩下的故事重新进行了丰富。我像梅朵一样跟着磕长头的信徒们去转山,我像梅朵一样在牧民的家里借宿。
唯一遗憾的是,梅朵在路上遭遇过大雪,而我走这1500公里时,几次天气阴沉,仿佛雪花已经酝酿到了即将落下的程度,最后还是改了主意,天空放晴出了太阳……
回到北京后,我把这些讲给徐德显和徐锡墨两位先生听,两个无神论者竟然不约而同地说:“这是佛祖在保佑你……”
我对这样的解释深信不疑。
重新回到案前。我惊讶地发现,在我的文字里,风吹过脸颊时汗毛在微微地摆动,笑起来的梅朵会露出一点点粉红色的牙龈,她的睫毛是卷翘的,乌黑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粗得一把都攥不过来……
我用了141天写完了长篇小说《49日》,完成了“西藏三部曲”的第三部。让我的灵魂离西藏又近了一步。祝福梅朵,祝福这世间所有心中有爱的女子……
我想,我应该感谢那次跋山涉水的独自远行。
宋晓俐
2017年盛夏 于北京
藏族女孩梅朵一天之内打了男朋友关一山两个耳光。没想到的是,等她一觉醒来,关一山居然带着藏獒离家出走了!她发誓要把男朋友追回来……
她驾车上了317国道,一路上她翻过车、被骗过财、遭受过友情的背叛,也遇见了纯美的爱情……在经历49天之后,她终于找到了关一山,但在见与不见之间,她犹豫了……
一只獒,一个女人,49天,1500公里,宋晓俐著的《49日》是一个女人的寻爱之路,更是一个迷失的灵魂回归内心的朝圣之路。
宋晓俐用三部小说写出了她所见、所想的西藏。“藏漂”十余年,宋晓俐不再对神秘的西藏充满向往,而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西藏人。
宋晓俐的文字,像西藏那强烈的紫外线,她善于在温暖的故事中,曝晒人性中的弱点,同时又像圣洁的哈达与经幡,她笔下的那群善良的人们,是那样淳朴与天真,他们的故事笑中带泪,有爱情与友情的考验,也有生与死的追问。
这是一群活生生的“西藏人”,《49日》将打破内地读者对西藏的印象流,那里没有牦牛遍地,也不是人人穿着藏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