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从军北伐
这时,家中突然来了电报,要父亲立即返家。父亲怕祖母出事,赶紧回乡。
原来有一位姓黄的同学,把父亲和朋友合编的《血花画报》给北伐军十四师政治部主任潘学吟看,潘学吟印象深刻,邀请他加入部队,做宣传部股长。军阶是少尉,月薪五十五元。当年父亲是热血青年,眼见中国因军阀割据天下,陷入内战,不能统一,他正想尽国民的责任。于是,父亲顺理成章从军北伐。
他的工作是在军中作政治宣传,拍照、做记录、写文章、出海报、印标语、绘制宣传画。有重要会议时则需布置会场,做各种筹备工作。
军队从潮州坐船出发,到了高陂,北洋军阀周荫人的军队忽然来到。双方于是在高陂往上的一个地方松口打起来。军阀的军队因为武器不如北伐军的先进而被打败了,双方死了很多兵士,许多村民更无辜牺牲。父亲要带领活着的村民去埋葬死者。
军队在松口再出发,到湖寮、下洋,经过福建的诏安、漳浦、云霄、同安、南安、惠安、仙游、莆田,到了福州,住了一个月,部队再到水口、南平、建瓯、建阳,一直到浦城、仙霞岭,到了江山县,经过宁阳、新安江、衢州,到了杭州,放假七日,给大家去游玩。
杭州是属于军阀吴佩孚的地盘。他不打而跑掉,是为了保存实力。父亲的部队从杭州一路追赶上去,经过余杭,进了江苏省,再经过很多地方才到达南京。那时已是一九二七年一月。
当时军阀们为了要保存自己的实力,不愿和中央政府的北伐军队交战。于是当北伐军队快到一个地方,军阀的军队便赶紧撤退跑掉。北伐军队追了上去,军阀的军队又跑掉,所以真正交战的次数不多,而父亲也曾在两方交战时被流弹伤及足部,留下疤痕。
北伐军中的生活很苦,很少有机会骑马,多数是步行。一天最少走六十华里路(即三十公里,1华里=1/2公里)。有时赶路,要走一百三十华里(即六十五公里),走到全身酸痛得要命。
有时天气很冷,没地方住,只能睡在稻草堆上,半夜冻得要死。军队没有提供冬衣,要自己购买,没钱就没办法了。
军队没携带粮食。每到一个地方才在当地采购或征用,有时到了很穷苦的地方,连吃的东西都找不到,只好天天吃蕃薯和咸鱼。
福建省建瓯县是很穷苦的地方,人们从来吃不起米饭,终年以蕃薯干为粮。
一天,父亲走过一家门前,看见了一副对联:“天下皆春色,我庐独素居。”他看见这对联写得很好,便进去看看。原来这屋主本来在福州协华大学工作,父母病重,请假回家看看,不料父母相继死去。他没钱埋葬父母,邻居们都愿意帮忙埋葬,但大家凑不出钱买棺木。他请同事回去大学先垫支一些钱作埋葬费用。父母死后数日,那同事迟迟未归。这可愁死他,不知如何是好。整个人已变得痴痴呆呆。父亲拿出二十元给他。回到军队,向同伴说起这件事,大家又合捐了六十元。父亲回去,把钱交给这人,这人竞流泪跪下,父亲也流下眼泪。
一九二七年二月,上司叫父亲去上海印制宣传品及标语,因军队进入山东省时,需要这些宣传品。
父亲因为穿着军服进入租界,竞被抓了入狱,后来设法联络到上海第七军政治部主任,才把他保释出来。
第二次再去上海时,父亲跟朋友去赌“跑狗”,用五块钱中了第二奖,赢了七百五十元。他做了三套很帅气的西装,挂在旅馆房间里。这期间,父亲认识了很多写作人。这些人很久没有冲凉,都到父亲房间里冲热水凉,冲完就走,一个传一个,结果很多不认识的人都来冲凉。一个在汕头认识的客家朋友,冲完凉,穿上父亲的新西装就走了。
在上海,很容易买到不同著名大学的假文凭,很多人购买,作为将来谋生之用。父亲认为此事不对,始终不肯参与。
在军队中的两年多岁月,因为不停奔走,无法得到家乡的讯息,父亲心中非常挂念。
一九二七年四月南京国民党进行清党,要把所有的共产党员清走,于是,杀的杀,抓的抓,逃的逃,情况很严重、很乱。被误杀误抓的人很多。父亲本来就对国民党内部官僚的腐败贪污作风感到不满,看到局势这么乱,怕被牵连,便和同伴商量要离开军队回乡。父亲离开时只拿到八十元,很多个月的薪水全都被官员扣住吞下去。这八十元连回乡的路费都不够,好在身上还有赌狗赢来的几百元。
离开军队之前,请黄主任为每人写一张字条护身,说是军队解散,他们回家,有什么困难,请有关机关照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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