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都说我爱做饭。
我只是会做而已。
做饭是一项很好的活动,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要说到爱做饭,喜欢待在厨房里……还是算了吧。
把食材变成美味佳肴,过程的确有趣,坦白说,结果更令人满足。
结果是什么?是我,我的家人,我爱的人,享受我做的食物。
然而,不管承认与否,一天之中,我待在厨房里的时间很久,这地方,或许比房子里的其他角落更懂我。
厨房知道你爱谁。从你走进这里,将食材放在置物篮里,拣出需要的蔬菜、禽肉、鱼虾和各种辅料,放置在水槽里清洗干净,从你切菜的刀法,从你烹饪时嘴角上扬的弧度——它从你每个毛孔散发的气息里知道你的爱,知道你的喜怒哀乐。
我小时候住在红钢城,房子建于20世纪70年代,起初是两户合用厕所和走道,后来才改造成独门独户。改造之前,两户人家就算得上同在一个屋檐下,邻居家的女主人芝伯母是一名小学老师,教语文。芝伯母不下厨,做菜是她丈夫的事儿。她丈夫是浙汀人,爱吃小鱼小虾,厨房里常常飘来一股水煮的鱼腥气。湖北是干湖之省,水产品丰富,湖北人也特别擅长烹鱼,对这样粗简的炮制方法,自然有些轻蔑。
尤其是夏天,因为房间朝向的缘故,邻居家的厨房在太阳底下一览无余,不知为何,我瞟一眼,似乎就嗅到了那股鱼腥气,感觉很糟。
看张爱玲写的《桂花蒸·阿小悲秋》,她提到那间公寓里的厨房时,我也有类似感觉。
“上午的大太阳贴在光亮的、闪着钢锅铁灶白瓷砖的厨房里像一块滚烫的烙饼。厨房又小,没地方可躲。”
再比如文中说到阿小帮佣的外围人哥尔达请客, “吃些什么我说给你听:一块汤牛肉,烧了汤捞起来再煎一煎算另外一样。客人要是第一次来的,还有一样甜菜,第二次就没有了”。
而那甜菜,也不过是两个煎饼。没有面粉,哥尔达说就用鸡蛋,甜鸡蛋。倒是阿小看不过去,用自己的面粉添上了,给东家做了鸡蛋饼。
阿小自己呢,给她和儿子百顺做的是菜汤面疙瘩,“一锅淡绿的黏糊,嘟嘟煮着,面上起一点肥胖的颤抖”。
想来阿小的厨艺不会差,这面疙瘩,就比文中经常出现的牛肉、甜菜感觉要好吃一些。一来是给自己和儿子做的,有感情在里面;二来,哥尔达这个外国人的确没意思,张爱玲写道:“他深知‘久赌必输’‘久恋必苦’的道理,他在赌台上总是看看风色,趁势捞了一点就带了走,非常知足。”
这样一个东家,这样一问厨房,在这样一个桂花蒸的日子里,在张爱玲笔下,热腾腾的,难以给人好感。
桂花蒸,这种气候一般出现在南方,意思是在农历八月间桂花将开时,老天爷好像在蒸桂花,使得人间的天气极其闷热。
厨房不欢迎高温天。除了夏天和桂花蒸的日子,其他季节都还不错。
一个春天的下午,一股异香透过闭合不严的房门,穿过走道飘进我的鼻孔。那是油炸食物的香味,里面有油香,有面香,还有一股清幽的植物香气。
我循香而往,邻居芝伯母在厨房里忙着。她站在炉灶后,正将一截截芹菜根往一盆面糊糊里放。黄绿的芹菜根被面糊裹住,被送进一锅热油里煎炸。几秒钟后,一股子异香就从油锅里溢散开了。
“这是什么啊?”我问。
“你尝一块。”
“油炸芹菜兜子。”
“兜子”是土话,树兜子就是树根,菜兜子就是菜根。
“聪明,就是油炸芹菜兜子!”
这种金黄喷香的食物,外壳是加了盐调味的面粉,炸得酥脆,里面的芹菜在高温下失去了劲道,变得柔软,但因有面糊的保护,锁住了芹菜的水分,吃到嘴里并不干,有丰润的汁水流淌出来,滋润了整个口腔。P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