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张波与春妮说了出唱片的事,春妮眼里的任何东西,都是换算成五万的几分之几,玛丽看着她又好笑又担心,她直觉就不喜欢张波,这人油头粉面,谙熟与姑娘交往的技巧,赞美人时直视眼睛面不改色,转过脸却是另一副模样。
当然春妮看不清这些,还沉静在攒够五万块出唱片的幻想里,她像怀抱着一个巨大而遥远的期望,又兴奋又忧伤。
当然忧伤不只因为钱,身边没人理解也让她孤独,她至今都是和舅舅说她在一家公司做文员,这是他们眼中正经体面的工作,以至于今日得闲能去看望舅舅,她还问玛丽借了一身白领的职业装换上。
话说这一夜过去,铁振国睁眼看到天光大亮,觉得神魄清明,昨日惊恐的一幕已然模糊。他十年前就出来打工,世事见了不少,知道凡事若眼下无力改变,耽溺无益,就只一心向前走。
这一日又是和铁头搬沙筛沙,直到傍晚,待到下工,铁振国兄弟与卡拉在一处吃饭,铁头精神明显好了许多,看来昨夜那一场街头卡拉ok效果不错。
“振国,你昨天说的对,咱们确实不能一直当小工,挣的钱刚够养活自己,哪儿还能贴补家里。”铁头边吃边说。
铁振国一叹,说,“我看了,想在这地方挣钱得有个手艺,咱现在没有。”
“没手艺就拜师学啊,谁也不是天生会的。”卡拉灌下一大口汤,一抹嘴说,“拜个师傅,厉害的半年就出师了,再不济一年也学出来了,你别看工地都是些砖头水泥,好像是粗活,每样活里的门道多着呢,没有师傅带,光靠自己琢磨哪行。”
铁头一听来了精神,“对对对,是得拜师傅,我想学钢筋工,拜谁好呢?”
“孙大力啊,”卡拉说,“他可是咱们这儿最好的钢筋工。”
看到铁振国迟疑的眼神,卡拉说,“大力是东北人,性子急点儿,有时耍点儿小坏,其实人挺仗义的。”
“好!”铁头猛然点头,“我就拜大力,诶,振国你呢?”
铁振国顿了顿,眼睛一转说,“我还得看看,谁有本事教我。”
几人都笑,说就你主意大。铁头又和卡拉问了些拜师细节,约好了明天晚上铁头做东,卡拉将大力请来拜师。
大力走进包厢的时候,几乎就明白了是什么事,新手上工,多是要找师傅带着尽快学手艺,他不算多高级,不过资格老些,带铁头还是绰绰有余。他假模假样的摆了一会儿谱,吃了几块猪头肉,又接过铁头孝敬的一条中南海,算是收了这个徒弟。
然而孙大力还意犹未尽,想让铁振国也拜他为师,因他一直对这个初来乍到又一身胆气的人有几分忌惮,想将他收拾服帖,但铁振国哪里肯依,几句话说得孙大力差点儿连铁头也不要了。
最后还是卡拉说和,铁头央求,孙大力才又软下来,和铁头交代了几句,拿了中南海转身走了。
铁头送走孙大力,回来看着铁振国气不打一处来,把他从小到大做的浑事历数一遍,见铁振国不说话,又苦口婆心劝他凡事收敛,在外面夹着尾巴做人。
第二天上工,铁头就跟在孙大力身边,时不时递烟递茶,待到中午放饭,也是先帮孙大力打好送过去。
铁振国与卡拉在一边吃饭,他看着大哥这唯唯诺诺的样子实是不能忍,正欲过去理论,铁头已端了自己的饭笑呵呵的过来。
“他毕竟是我师傅。”铁头说完又看着铁振国,“你也得找个师傅学手艺不是?”
铁振国咽下一口气,就问卡拉,“咱工地上,啥活儿最挣钱?”
“最赚钱的是砌墙工,技术要求高,然后就是钢筋工……”
“那我就学砌墙。”还不待卡拉说完,就听铁振国说,“谁技术好,我就跟谁学。”
卡拉一顿,就笑了,“那你就没戏了,技术最好的是贾长安,才被你骂过。“
铁振国咬了一口馒头,皱着眉问,“他真那么厉害?再说了,砌墙有什么难的,我保准看看就会。”
卡拉啧啧摇头,“那可是技术活儿,还得有点儿天分,你可不知道,贾长安的师傅当年在深圳建一个什么宾馆来着,据说是15层半的高楼,14600平方,主体工程从破土动工到主体封顶只用了4个月24天,工期缩短了一半,被称为‘深圳速度’。据说《人民日报》都采访过,咱整个江宁都露了脸,全国谁不知道?除非你不识字不看报。不识字也肯定听人说过,这么大的事呢。”
铁振国一愣,又听卡拉继续说,“这速度,现在不算什么了,不过,你想想,那可是八十年代,主体结构工程平均五天一层楼,开玩笑吗?到了九二年,他们在深圳建什么银行,还获得了鲁班奖。鲁班知道不?那可是咱匠人的祖师爷。”
“老二,你就去拜贾师傅。”铁头急了。
“拜什么拜,他哪儿有这么厉害。”铁振国一皱眉。
卡拉喝了口汤,对铁振国说,“你别说,贾长安这师傅,真是一把好手,据说干活细致到一块砖抹多少泥都不带差半两的,都说他手里有把通灵瓦刀,用起来快得跟他自己的手一样。人家盖的不是楼,是艺术。现在那把瓦刀传到贾长安那了,所以这工地的人都特迷信他。师傅这么厉害,他能差到那儿去?都别说你不拜,你就是拜了,人家也不一定收,贾长安人讲究,好些年没收过徒弟了。”
铁振国轻哼了一声,铁头兴奋不已,说,“老二,这会儿大家还都在休息,我带你去找他。”
“要去你去。”铁振国挥挥手,端起菜汤往下灌。
“别倔!爸和你说的话都忘了?”
铁振国无奈,只得起身与铁头一起。铁头又不直接去,还去工地门口买了些瓜果烟酒提着。
远远看见贾长安与孙大力几人在树下打牌,铁振国只想转身就走,却被铁头一把拽住拖过去,铁头将水果烟酒放在贾长安旁边,恭恭敬敬说,“贾师傅,我带我家老二来向您拜师。”
贾长安斜睨一眼铁振国,手不停牌说,“你?”
“嗯,我。”铁振国皱着眉答。
“对对,我家老二一直说您砌墙技术特高,想跟您学。”铁头赔着笑脸,“您别看他脾气冲,背后经常在念您好呐。”
铁振国听不下去,哼了一声。贾长安一冷笑,头也不抬就说,“我是有那么点儿本事,但我凭什么要教给他?这碗饭难道是谁想吃就吃的?”
“哥,算了,人家不稀罕教。”铁振国要走,又被铁头一把拉住。
“师傅说不教你了吗?师傅这是在训你,让你长进。”铁头笃笃道。
贾长安噗的就笑了,孙大力按下手中的牌,看向铁振国说,“拜师就拿出诚意来,先乖乖地给师傅磕三个响头,再看师傅收不收你。”
众人哄笑,铁振国只觉面红耳赤,吼道,“我铁振国的膝盖,跪天跪地跪祖宗,其他就是天皇老子也不跪!”
“别说你不跪,你就是跪我也不收。”贾长安慢悠悠道,又扔下一张牌,“2 1要不要?”
“不要不要,这把破牌,要了也倒霉。”孙大力阴阳怪气。
铁振国只觉得怒气丛生,不觉捏紧了拳头,青筋爆出,只想一拳挥去落得痛快。忽然这时,只听得身边脆脆的一声,
“铁振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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