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身远行
考上大学,我再一次有了坐船的机会。出行那天,奶奶把我送出家门,千叮万嘱的,交代了这个又放心不下了那个,我已经走出老远了,回头望去,还看到奶奶倚在门口挥手,那长长的目光像一根长绳似的,一头牵了我,一头牵着她,一腔似水柔情,绵绵不断。那天,老实、本分的父母一齐陪着,把我送到小镇的轮船码头,这已经算是很有点排场了。
我中学教化学的范老师,她也是码头上送行者之一。她的先生在上海,属于见多识广的人。我记得比较清楚,上船前她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跟我说:一、火车上是有厕所的,大小便问题是不用担心的;二、上海的公交车很多,密度很大,这趟坐不上,没关系,下趟马上就会来的。
这些信息,对于当时的我,是何等的重要!绝对不亚于锦囊妙计,仙人指路,至少,我在心理上有了一些提前的准备。所以这席话,我至今回忆起来,仍感到非常的亲切。这些老师除了向我们传授知识以外,还把我们学生真的当成了自己的子女一样。我特别的感激他们,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今天。
当时的火车车速很慢,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慢车。从绍兴到上海,二百多公里的路,竟然走了七八个小时。记得我到上海火车北站时,天已经很黑了,加上正下着雨,更是感到天暗得快。起初,从火车上下来,随着人流走,在一种惯性驱使下,自然地就跟着出来了,但当走出火车站,人们各奔东西,变成孤单一人,我一下子迷茫了。我该怎么走?我可是从未出过远门啊!
站在宽阔的大马路上,我内心一下好像被抽紧了似的,变得十分的紧张。我定了会儿神,随即便肩扛着行囊,手提着人造革的包儿,找到了一个带红袖套的老人——我认为带红袖套的人至少是管事的人,知道的事可能也会多些,而且也是应该会给予帮助的。谁知我一开腔,他用苏北话告诉我:“听不懂,弗晓得。”我这才突然明白,我还不会讲普通话,讲的全是绍兴话。
可能有人会觉得既好笑,又不可思议:怎么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人居然连普通话都不会说?实在是不太可信。事实上,我们读书的年代,乡下小学、中学的老师几乎都是用土话讲授的,即使偶尔讲些拼音,也是用土语教授的,压根儿没系统学过拼音及普通话,更不要论声调平仄了。即使学过一点,也没有讲普通话的氛围,缺少实践的机会。若有人偶尔硬卷着舌头说几句,听者就会讥笑他“狗吃热泡饭”,讽刺他“讲什么官话呢”。
这时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下子傻掉了:我居然连与人的交流都发生了障碍!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焦急,隐隐之中还有一丝害怕。惊慌之余,我发现有一个民警在不远处值勤。于是便急中生智,在路上捡了一个空烟盒,把外盒拆开成一张小纸,用钢笔写好:警察同志,我是新大学生,因为不会讲普通话,用文字借问一下到同济大学如何走?谢谢!警察看了我写的纸条后,非常热情,亲自送我上四川北路的十四路无轨电车站,并告诉我登上车后,坐二站,下来,走到马路对面有55路公交车,专门有同济大学站可下。这一下才解决了我的行路问题。直至今天,我还是非常非常感激这位警察同志,虽然我已记不清他的面容了。
到学校大门口,看到还有接待新生的工作人员,我这才知道,像我这样的“头世人”还不少呢,心一下子安定了,一路的紧张不安,也消除了不少。由于到校太晚了,校方已无法给我安排宿舍,只好暂时住学校的招待所。招待所住一宿,一元五角钱,接待人员向我报了价格后,就等着我交钱了。谁知道我应了一声“好的”后,就不见人影了,搞得人家很纳闷,不知是哪句话说错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其实,他们哪知道,在我们那个年代那个地方,超过五块钱的数额,已经不是一个小数了,加上那时我年岁不大,出门时父母交给我一百元钱,特不放心。临行前,二姐还专门在我的内裤上给缝了一个口袋,并钉上一个小扣子。为了防止路上被小偷偷走,一路上我将钱全藏在这个小口袋里,这时接待员叫我付钱,我总不能当着大伙的面解裤带掏钱吧?于是应一声后,找了一角落才取出钱来。
当大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时,那些阿姨们已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翻了。我心里很明白她们这是在讥笑我,只好红着脸,装作不知道,不吱声。待我离开,后边的笑语声再次爆发,进一步掀起高潮,更尖更响的声浪尾随着我扑来,我匆匆走着,没有回头。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嘿,我还没真正进校门呢,就出了这么大个洋相。内心深处一下子掂量出了城乡差距的味儿,由衷地承认:自己确实是一个十足的乡巴佬。更深深感到,毛泽东他老人家所说的阶级成分论实在有其存在的深厚土壤,果真是不同的阶层,对事物的理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过,学校的服务还是挺周到和细致的。我的棉被铺盖上火车时是托运过来的,但到了上海火车站,我不知道到哪儿去取,故只拿了底单放在包里。学校的接待老师,很细心,也很有经验,问我托运单在不在,我看了看包里的单子,一边怔怔地回答:“在”,一边缩手缩脚地递过单据。第二天学校专门派人帮忙去取来,并送到我宿舍里,这样便彻底解决了我的宿住问题,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去了。
到了学校,我才知道开课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于是,接下来的事儿就是一头扎进学海中,努力学,努力做个好学生了。然而,由于教育差异的原因,地处农村的我,一没学过英语,除认识26个英文字母以外,对英文几乎是个文盲。噢,对啦,Long live Chairman Mao!(毛主席万岁)还是会说的;二不会讲普通话,与同学之间交流,起初还闹出了不少笑话呢。
记得有一次,我要到校医那里去包扎伤脚(这脚伤是来校前,因抬石板不小心被压坏的)。初来乍到,我尚不知医院在学校的哪个方位,就问其他同学。在绍兴的方言中,院与县是同音。但在普通话中,院读(yuan),县读(man),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码字。那时,我还以为普通话的院应读县(xian),结果问了好几个同学都说咱学校没有医县的。后来,还是上海的同学,从我的发音中,发现了毛病,纠正了县和院的读音,引得大家好一阵的笑。
还有一次,是在大家讨论一道高等数学题的时候,一位北京的同学和我有不同的看法,大家就讨论起来,其中牵涉到x轴和v轴的“轴”字的发音,我又出洋相了。因为绍兴人说“轴”与“局”是同音,然轴读(zhou),局读(ju),但我不晓得。讨论时x轴读成了x局。起初搞得北京同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劲地跟我讲这儿没有x局,只有x轴啊。好在大家讨论时是边说边划的,不一会他也就明白了。
事后,我才知道得下点功夫,学学普通话,至少得具备正常交流的能力。只是我底子薄,语言天赋差,表现欲低,只有讷于言,而没有敏于行,故到现在普通话也只是个半吊子。
中学的语文老师曾教过我们一个认字诀窍,凡是不认识的字念半边,结果发现这一招也不全灵,有时还闹出笑话,成了白字先生,别字学生——这种尴尬,往往使我无地自容。现在社会上,买房子的和卖房子的,都把“幢”叫成“童”(总算没听到过叫“巾”的),应归功于这等老师。学校里,你只要碰上这类教书先生,你一辈子可就输惨喽!
坦诚地讲,我不光是知少,识也少。上学前没这种认识,上学后体会实在是太深刻了——这正是有比较才有鉴别啊。
我的宿舍在学校的西南角,宿舍楼的名称也叫西南楼,是一个中西结合的四层楼群楼,南面是开阔的草坪,后边是校办工厂区域,如印刷厂、机械实验厂等,西边是留学生宿舍。
在当时的那个年代里,中国作为第三世界的领袖,曾无偿接纳了许多来自亚非拉的留学生。留学生宿舍的条件比我们好不知多少倍!当时,我们一般的宿舍,七八人一间,没有空调和卫生问,而他们单独有留学生食堂,就在他们宿舍的边上,两者之间还有一个草坪,可以踢足球,在边上单建了一个锅炉房,是专供留学生洗澡热水的。
那是开放初期,老外见得少,觉得挺新奇的,尤其是我,从乡下一下子到了繁荣的大上海,天天能见到这些皮肤黑黑的老外,更觉得好奇。开始时,就不自觉地老去关注他们。
P65-68
(一)
小时候,特别是我念小学和初中阶段,家父因“文革”中被打倒,成为“牛鬼蛇神”,收入大降,日常的生活开支难以为继,日子很是熬煎。
家里每个成员都在想方设法搞创收,我也养了几只兔子和一小群北京鸭。千万注意,这可不是养什么宠物,而是我们家赖以糊口的副业。我们的想法异常简单:兔毛剪下来可以换钱,这便是我的学费;北京鸭长大生了鸭蛋可换油盐酱醋,可解决家里一部分开支。
北京鸭与绍兴的麻鸭相比,腿短体格大肉多,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憨态可掬,很有些可爱哩。特别是刚买回家来的小鸭,毛茸茸的,更是惹人爱怜。这种鸭子养大后,或作为菜鸭卖钱,或留其下蛋,繁衍往复,都是我们挣钱的门道。
兔子最喜欢吃的是青草,这是只要肯花力气、肯花时间而不用花本钱就可以办到的事。鸭子则喜欢吃河鲜,如河里的小鱼、小虾、河蚌肉、螺蛳肉等,地里的蚯蚓也是它们爱吃的美食。夏天的时候,收罗点小鱼小虾、河蚌螺蛳是容易的事。但在春秋冬三季,尤其是冬季,难度相对大了许多。同样,兔子的食料青草,冬季也成了难事。
从我家到我念书的又新小学约有2华里路程,当然,直线距离可能不足二百米。但当时的路,都是弯弯曲曲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这些羊肠小道不是沿着小河延伸,就是沿着田畈打转,从来就没有直道。
有田畈就有青草,每次放学回家,我总要沿途去拔些青草。青草分许多种类。长在潮湿少阳光阴凉地方的青草,因阳光少而雨露充足,长势很好,草杆子细细高高的,嫩得很,手轻轻一折就断了,很好拔,也很容易用绳子捆绑起来。长在青石板缝中的青草,有着极顽强的生命力,它们多半茎秆粗壮。还有一种叶子厚实肥大,状如棉花,特别有滋味,是兔子们的最爱,绍兴当地称之为棉花草的就属于这一类。这种草数量不多,相对珍贵一些,每次发现它,内心都会有小小的惊喜。放学途中,花上个把小时的时间,顺手解决了兔子一天的口粮,甚为开心。这几乎是我每天的必修功课之一。
我每天的另一个必修功课是为我的小鸭子们捉蚯蚓。学校里有一个大操场,没有专门的跑道,只有跳远、跳高用的沙坑,除此之外,全是用沙子和泥土夯实的地面。在亚热带气候的绍兴,四季长有数量不等的杂草,但因为学生长时间在此活动,经过大家的踩踏,青草生长的空间几乎给毁灭了,能生存下来的,都是生命力较为顽强的野草,这些灌木丛似的硬草,兔子还真不喜欢吃。
说也奇怪,兔子不喜欢吃的野草附近,偏偏蚯蚓很多,这可是我那些鸭宝宝们的美食啊!我不禁手舞足蹈。谁能想到,阴暗潮湿的地面,恰是这帮尤物活动的场所呢?自此,操场一角成了我挖掘鸭食的风水宝地。
蚯蚓土名地龙,吃的是土泥,拉的也是土泥。就像《镜花缘》里写到的无肠国人士吃啥屙啥一样,食物就不待在腹中停留的,土泥只是在蚯蚓肚腹中“吐故纳新”一下,随即便拉将出来,粉条状堆浪似的,错落有致,排列有序。
经过我的长期观察,蚯蚓多的杂草边,表层泥土往往有其留下的痕迹:蚯蚓耕耘过的土层相对疏松些,且有少量隆起的似虫粪的小泥条,我们称之为蚯蚓屎。一看到此类景象,第一反应是:土层下面及周围准有不少蚯蚓!特别是雨过初睛,蚯蚓往此处集合的可能性就更大,数量就更多了。
蚯蚓总是喜欢在雨后的田间地垄钻来钻去,钻进钻出,不仅无偿地为禾苗草木松土,还为禾苗草木施肥呢——它们吃的是泥巴,拉的也是泥巴嘛。这真是一群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坏事不做,好事做尽的家伙,诚乃爬虫中的活雷锋也。
一发现蚯蚓,我便惊喜异常,特别是腰身粗壮的“老板蚯蚓”,更是我抓捕的对象。这些老板蚯蚓,又粗又大,抓一条回去,够一只小鸭子吃半饱了。它们味道鲜美,营养丰富,是北京鸭的最爱。这类蚯蚓吃多了,鸭子会像人吃了大餐一样,出现喝醉酒一样的醉态。但见鸭步蹒跚,步履趔趄,摇摇晃晃,煞是好玩。经常给鸭子吃这类美味,其长个的速度及下蛋的能力就大大增加。
操场上,这样的秘点有多少个,我心知肚明,从不敢将此信息透露给小伙伴,唯恐他们打个前阵,一扫而空。雨过天晴,或大雨滂沱之后,有时我人坐在教室,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将这些老板蚯蚓挖出来拿回家去,想象着小鸭子抢食的场景,不由乐得眉梢直摇。
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这般小小年纪便于学业之余,捉蚯蚓喂鸭,割青草饲兔,纯粹是生活所逼,并非我自愿或天生喜此。老天爷是公平的,他因我家贫而为我开启了这扇窗户,使得我们在清苦日子里,得以完成学业。祸福相依相随,谁说不是呢?可年幼的我们哪里懂得该如何将眼光放得长远,鼠目寸光,只顾眼前吃饱不饿罢了。
虽然创收的这点很微不足道,但渐渐地发现,日积月累下来的效果还真有点明显:兔子养好了,兔毛剪下一茬又一茬地换成钱,钱变成了学费,学业得以延续;鸭子长大了,而且是一批又一批,生蛋无数,都成了我家补贴生活的小钱,不生蛋的鸭子要么成了我们腹中之物,要么换了钱,贴补家用。本应快乐的童年、少年时光,却早早地在为自家的生计添砖加瓦中滑脱而过,自己也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清苦日子里,渐渐长大了。我有着小小的怅惘。
(二)
少思将来,老思过往。近来我常忆起年少之事,莫非我这是老了,或行将老矣?司我的文字活泼泼的依然青春不老啊!一遍遍地翻看着我笔下这些浸透了绍兴酒香的文字,是如此亲切和熟稔,又是如此陌生与疏离。
亲切与熟稔的是我的至爱亲人,我的奶奶、外婆、父亲、母亲、舅舅,以及我未曾谋面却在奶奶的口齿间早已面容清晰的爷爷和姑姑他们。这些家人,这些当年与我在同一个时代或同一个屋檐下生活过多年的亲人们,是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我熟悉并了解他们。可他们,我的这些亲人们,如今都随同这岁月一一远去了,再也不得相见,除非是梦里,可梦里又隔着千重水万重山!岁月的隔膜,我们渐渐地陌生而疏离了。
摩挲着笔下字里行间又复活的他们,想着此生再无相见之日,我的心里一阵阵地隐痛。爷爷奶奶、外婆外公、爸爸妈妈、舅舅舅母、姑姑……这些年,你们都到哪里去了?我怎样才找得到你们?
尘世间寻遍不见你们的踪影,我伤心悲痛不已。
我捶胸顿足地哀号,我惊天动地的大哭。醉眼泪眼迷离中,我却在泪光中看到了你们。哦,我的亲人,这些年,你们是哪里也没去,竟然就守候在我的身边,守护在我的身旁呢,在我的睡梦里,在我的呓语中,在我如丝如缕绵绵不绝的思念里,在我原本没有打算出版的这部《一酒一尘缘》里……
《一酒一尘缘》的出炉,纯属偶然,这还要打“从前”讲起。
多年以前,大概是在2003年前后吧,我刚步入黄酒行业不久,对黄酒了解不深,只粗浅地知道些皮毛常识的时候,有一天,突然收到《中国酒》杂志社发来的一份约稿传真,言辞极为恳切。我想了想,不忍拒绝,叫秘书发过去一篇粗浅文字,这篇文字绝不能称之为文章,充其量只是一篇记录稿,是我在班子会上的一篇讲话简稿。我想,打发一下再说吧。
此篇讲话稿被加了题目很快刊发了,当我在《中国酒》杂志上读到这篇被精心修改过的文章时,我的内心小小的震撼了,接着是些微的不安:没想到我应付了事之举,竟然被人家这么当真,如此郑重其事地给刊登了出来。我很觉对不起此刊物编辑之热诚,后面的文章就认真起来。我是这么想的:写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写不写是态度问题。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于忙碌的工作之余,一篇两篇地写将起来。如此三番五次的往复,我与负责黄酒栏目的编辑杨沐春小姐便日渐熟悉起来,更觉其认真、负责,是个难得的好编辑。
这样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到了2004年下半年的一天,杨编辑突然提出要在《中国酒》杂志上为我开设黄酒专栏的请求,并告诉我,此举已征得了他的领导、时任总编辑赵爱民的首肯。我深知,应人事小,误人事大。鉴于我工作的繁忙程度,我不敢轻易应承。
小杨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一条,一根筋,拗驴脾气,死倔。认准了的事情撞破南墙也不回头。此后,我可领略到了她这一脾性的“妙处”——蚂蟥似的死叮我了!我深受其苦,却无处推托,最后,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此事。谁知,这才是我痛苦的开始。
《中国酒》杂志为月刊,我起初想着,一月三十天,再不济,我怎么着也赶得出一篇千把来字的文章吧?可是并非我想的这般简单。本身我就不是学文的,在被这个小杨盯上之前,我虽有此爱好,充其量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文学爱好者,兴致所至,便由着自个儿的性子乱舞的主儿,想到哪儿算哪儿,写得顺溜,洋洋洒洒上万言也说不定,写得不顺,一个字卡壳抓耳挠腮半天搁笔那也是常事。
如今杂志上开设了专栏,可就不一样了。在我削尖脑袋一个字写不出来的时候,博得的不是小杨同学的同情,而是杨大编辑的威逼:“好啊,傅董,你今日交不出稿来,那我只好施行当日与赵爱民总编辑之约定,空白处印‘今日傅氏建伟先生无文,开天窗一月’!”
失节事小,丢人事大。这个脸面我可丢不起!没奈何,俺只好挑灯夜战,硬生生挤出一篇文字来方才了事。为此,俺也不知道牺牲掉多少脑细胞!真是上贼船易,下贼船难呐!我是生生被这个风一吹就会倒的弱女子给哄上去的,北方人有言,赶鸭子上架。
(三)
这些年,这些个日日夜夜,有哪个知道酒耗子之苦呢?俺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呐!逃也逃不开,躲也躲不掉。没办法,只好写喽。写一篇是一篇,写一年是一年。这样一年一年,一篇一篇,日积月累的,竟也有了不薄之积累。纵是前期的《朝花夕拾》不算,自2006年至今出版的酒之专著也一大摞了。代表性的作品今有《沉醉绍兴酒》《岁月留痕》《琥珀色的诱惑》《沉醉酒乡》《一醉一世界》、《一酒一菩提》等。平心而论,这可真要感谢杨大小姐多年来蚂蟥似的“叮”功啊!
知恩不报非君子,犹记我在赠送小杨的一本书之扉页所题写的文字:文章是催出来的,文字是逼出来的,感谢“催逼”而成书。对小杨,我是由衷的感激的。可以这么说,若没有《中国酒》之小杨,就没有黄酒行业今日的诸般繁荣,就没有我傅建伟今日这一部部酒之专著。
中国黄酒是一个小酒种,在白酒、葡萄酒、啤酒大行其道的时候,各类报纸杂志没有它的声音,也没有它的身影。他们都把目光聚集于业绩突出的白酒、啤酒、葡萄酒等这些所谓的大酒种身上了。在他们眼里,黄酒是一个缩至角落、无人问津的可怜虫。是小杨在江南一隅发现了它,捧出了它。自此,《中国酒》杂志上方有了大篇幅的系列黄酒报道。实事求是地讲,《中国酒》是率先宣传并不遗余力地宣传黄酒的前沿阵地。作为酒业人士,我们不应该忘记这段并不遥远的历史! 大家可能也猜到了,没错,我这本《一酒一尘缘》,依然是小杨催逼下的产物。
《中国酒》杂志为了提高杂志的可读性,或者更坦白地说,希望抓住一部分读者的眼球,开辟了一个“樽前絮语”的栏目——我不得不承认,当年的小杨编辑、如今的杨大主编是一个十分敬业的人,也是一个颇具韧劲的人。这么多年下来,其一直发扬蚂蟥拧不断的韧劲,咬住不松口的叮功,时时盯着我,软磨硬泡,非叫我在完成每月“酒林史话”的专栏文章以外,再给“樽前絮语”栏目写些情感类文章。出于对其秉性之了解,实在逃不过,我只好答应下来。就这样,好端端地,我每月又多了重压力,不知不觉间,我又成了“樽前絮语”栏目的主要供稿者之一。一月两稿,压力山大。小杨偏还美其名目道:“有压力才有动力嘛!”真是气死谁了,我只好苦笑。
答应之后,遂被套牢。烫手山芋在手,如何是好?写什么呢?我苦思冥想:酒文化早就写过很多很多了,总不能重炒冷饭吧?写其他酒种吧,我没这个资格,也没这个水准。思来想去,只能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工作经历、甚至是家庭情况、社会关系统统地给重新梳理,认真述说一遍、坦白一番了。好在生在酒乡、长在酒乡,我的成长经历都与酒有关,其中不乏酒人、酒事、酒风、酒俗、酒趣、酒味、酒香、酒话,多多少少,都能与酒搭上点边儿,也不枉《中国酒》杂志相托之情重了。
转眼又是一年过去,于是便积下了这些酒液浸淫的诸般文字。有先贤道,文字后面是赤裸裸的作者。诸位,可要瞧真切喽!
码字是个枯燥而又乏味的辛苦活儿,好在我尚具备承受挑战的耐心和毅力,每每文字告一段落,由衷的释然也是相当惬意的,这倒不是因为成就感,而是自己对过去的真情告白,又一次的深情回望。
人生是个大舞台,每个人都有其自身的角色和定位。演什么?怎么演?很多时候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形成的。愿这一纸深情浇铸的文字,连同字里行间流淌出来的酒香:一酹皇天后土,感谢上苍赐给人间如此的美妙与神奇;二酹列祖列宗,感谢列祖列宗福孙荫子庇佑我傅氏一门;三酹江月酒神,并告慰我所深爱的奶奶、外婆、父亲、母亲及我所深爱的一切人,无论你们是在天堂还是在人间,我都衷心地祝福你们!
傅建伟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九日晨六点 于广州中山
人类很伟大,但有时也很渺小,甚至无奈。
譬如说,作为生命主体的你我,对于生死就不能自主。生死,绝不是你我可以自主决定的,没有人在这方面能有所作为,随心所欲。它是在某一个特定时刻,由我们看不见的上苍所主宰决定的。
有入或许会说,吾等虽死不知何时何地,然,生取决于父母也。此无非是说父母在交合之中产生了你我。依吾之愚见,这似乎是断章取义,有些偏颇。我并不这么看。
生命的造化,本就是如此地奇妙而神秘。在尘缘未起时,谁也不知道,这分缘会发际于哪一时间刮过来的哪一疙瘩云彩,会成形于哪一空间降落的哪一滴雨脚。父母作为子女的载体,只是给了我们新生的机会,可我们能不能抓住此等机会,成就自我却很难讲。假若说,在这个多少具有机遇、机会、机缘,甚或偶然性或偶发性的时间段里冷丁凝聚成形了,珠胎暗结,十月期满,小生命一旦呱呱落地,生死已定,接下来的人人事事,是是非非,都由了你我却又由不得你我。
人,作为个体,都是唯一的;作为群体中的一分子,却又是从众的,犹如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
当你我同尘世缔约,来到人间,某种程度而言,这便是一种缘,天地造化父母之缘。这种所谓的缘,除了父母之外,是否还有神及神外之力的因素,至今人类尚未完全明了,甚至还处于蒙昧无知的混沌阶段。为此,无数的智者先贤们正在苦苦的思索,追寻答案。
每个生命都有其本身的因,亦有其应有的果——正像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样,似乎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早有定数,早有安排。
那么,是否可以这样理解:芸芸众生中的你我都是因果之下父母造就的产物,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注定要与这个家庭、这个家庭所有的社会关系、生态环境及周遭的一切的一切,发生有意无意间的关联。既受其影响,反过来又有可能影响于他们。终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对圆满,相互融合,自成一体。这便就成了你我的社会关系,人生阅历以及生命的主旨内容?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推理:因为绍兴是酒乡,是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酒因子芳香的吾之故土,所以,一切与酒有关的酒趣、酒典、酒俗、酒史等俯拾皆是的酒之事体,我均能朗朗上口、信手拈来,涂抹于纸上便是一篇篇透彻酒香的文字?再进一步推论:酒乡绍兴由此而衍生出的酒文化,更是源远流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故,生活在斯地斯城、细胞被酒因子浸淫、连血液中都流淌着酒因子的我,喷薄而出那些酒乡酒情之酒文字,那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确实不足为怪。
那么,是不是可以给出这样的答案:因酒,而有了我的“酒趣童年”;因酒,而有了我的“沉醉酒乡”;因酒,而有了我可敬可爱的“我的师父”;因酒,而有了我如今的“跑部进京忆当年”;因酒,而有了我事隔多年后、回味依然甘醇的“七七年高考前后的那抹酒香”;甚或是因酒,而有了我的父亲、母亲、奶奶以及外婆、舅舅们一个又一个鲜活的“酒模特”,有了我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文章素材酒之系列文字?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蒙昧混沌之中,我无法理清思路,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我只知道,我生在酒乡,长在酒乡,工作在酒乡,奋发在酒乡,这一辈子,我是走不出也不愿走出生我养我的这块故土——酒乡绍兴了。我生性腼腆,偏爱绍兴酒,偏爱我的家乡绍兴,是一出生就爱上了的,这么些年过去了,我爱它们爱到了骨子里。
西方有谚云:“停下脚步,等等你的灵魂。”当我放慢节奏,稍作休息,习惯性地回望自身以及走过的人生历程时,蓦然发现,有一条线是时隐时现,时近时远的。站在近处,可能看不到摸不着,但当自己主动以退避三舍的心态去远观时,却可见它依稀仿佛之轮廓:那正是水的外形,火的性格,馥郁芳香的酒体——我的至爱绍兴酒啊!
我亲亲的绍兴酒,是你用这琥珀色晶莹剔透炫目的酒液,把我的眸子点亮,将我人生的每一个节点都圆满;是你用这温婉可人芳香四溢醇美无比的酒液,把我喉咙的每一寸都润湿,将我人生走过的每一段路途、每一个拐角都浸淫到;是你用火一般激情水一般柔媚的酒液,珠圆玉润着我的人生,使我的生命焕发出奇异的光彩l绍兴酒就像散落人间的天使呵护着世人,呵护着我,叫我怎能不这般爱慕依恋她呢?
对绍兴酒,我是无比感恩、感激的。当感恩、感激累积至胸腔四溢,而我尚且无以回报之时,我只好擎起手中的笔一次次地挥毫疾书了。希望可以借纸笔传递传达我对她深爱之万一,希望我笔下的这些文字犹如巧娘手中的一缕缕丝线,可以串起一颗颗散落满地的她之珍珠般泪液,串一串美丽的酒故事,串一串美丽的酒珍珠献给世人,献给她。我这样用心地串呀串的,明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可我还是一刻也不肯停歇。知我如你,你一定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对吗?士为知己者死,我为’的是你,为的是我的这颗爱绍兴酒之心啊!
生而为人,我不能决定我的生辰,也不能预知我的死祭。同样的,我也无法预知我的今后与未来,我所能把握的唯有当下。当下,我坚信我与酒,特别是绍兴酒一定是缘未尽,情未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仍将为它披荆斩棘一路前行,仍将为它继续奋发图强不懈努力,直至生命终结!
人间自有情痴在,莫要笑我太痴狂。人生难得几回醉,不欢更何待?就让我在绍兴酒之世界中,迷离迷醉一回吧。我自信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卑微,也知道自己的不足。我明明知道自己尘埃一样微不足道,可是我无法控制对你的感情。我爱你,绍兴酒,此生此世。
有意无意都是天意,今日上天厚赐这一切,我当倍加珍惜之。
就这样,我追着你的脚步,随着你一路的酒香,寻芳而至,与你,我可爱的绍兴酒精灵结下这般深不见底的尘世情缘,我无悔亦无怨。试问:人生在世,天底下谁又能绕得过一个“缘”字,避得开一个“情”字呢?与酒因情结缘,与古越龙山情缘双就,吾此生足矣。
钟情于酒,斯情不渝,此情殷殷,情难自已,于是,便有了今天这部以绍兴酒为引子,以亲情为作料,以尘世为背景用心酿就的《一酒一尘缘》这本小册子。小小心扉一页,权作酒余饭后之笑谈耳。希望大家能喜欢。
是为自序。
傅建伟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八日晚 于广州中山
问世间酒为何物,直叫人心醉神迷?尽得酒中趣的傅建伟告诉我们,这世界因酒而香,只要以开阔的心胸去品味,自然能品味到人间至美,领略到绍兴老酒真正的美妙可爱之处。
《一酒一尘缘》以绍兴为引子,以亲情为佐料,以尘世为背景,这一缕浓香,邀你浅酌!
这是一坛老酒,一坛绍兴老酒,是江湖儿女的最爱。它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金庸古龙二位大侠的笔下,成为武侠小说中最为灵动的色彩。轻轻翻开书扉,纯正的绍兴老酒异香扑鼻而来,浓烈而醇厚,令我们深深震撼于岁月淀积的情感之中!傅建伟曾深情地说,绍兴老酒是时间的产物,时间是造不了假的,此乃上苍厚赐也。
《一酒一尘缘》这本书融入傅建伟无限深情与热爱、流淌着绍兴老酒奇香的书稿,不也是如此么?此乃傅建伟先生送给世人的一份厚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