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鞭之幻,锦羽之恋
宫中舞者
此刻,阳光直射洋面,多棱镜下、水宫漫起迷幻之色。就见印第安人的排箫拖着环纹斑斓的细长竹节,穿越水的深宫,缓缓而至。稍近,排箫幻成长雉鸟羽,羽翎紧束,斑纹华贵,绚丽得令人窒息。须臾,那羽翎哗地一甩,又见舞者掀起弗拉明戈的舞步。层叠纷繁的袍,是幽光中的火焰。正吁嘘,那礼服又呼地一收,哗地一甩,再来一曲华尔兹,此时,宫中荡一池长蟒,环纹绚丽。好不惊艳!
这美轮美奂的灵物,有个如诗如歌的名字:章鱼。
章:绘画或刺绣上、赤与白之间的花纹,日之“章”。苏轼《前赤壁赋》中“读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的佳句,可见诗章之美雅。而以章为名的鱼,是变幻无穷的魔法师。
章鱼有着猎人的残暴,然而,温柔与缠绵,才是他显赫的天性。除了钢珠般的眼睛,章鱼浑身寻不出丝毫坚硬的部分,连关节也没有,绵软斑斓的枝蔓,如炼金术士密封容器里的流体,又像花旦冠冕上的羽翎。一束腕带收拢自如,肆意绽放,或独自编织他迷恋的诡异图形。那一身随地理而变化的斑纹,宛如神的符咒,一种来自史前的、文字远没出现时的天国书写,如同埃及法老墓中的壁刻,也或者,那是巴别塔变乱之后造物主的肆意而为。总之,那一身魔幻诡异,如同沐了神巫的气息。
残暴武士
年少时,有一阵子,父亲常带我去海里找珠蚌。退潮后的海,水深及膝,波浪犁起的海床如播种前的麦田,旋一地浪纹。沙似白糖颗粒又细如浮尘,在脚趾缝间漏泄。海葵绽放如花,触须纷扬,如水母浮游于水,又像滑翔的跳伞员,须臾,噗的一下,喷出晶莹水柱。爸爸告知沙床那亮着两个黑点的地方藏有沙钻鱼,让我去捉,才扬起网捞,鱼呼地蹿起、梭子般逃离。父亲又说面前那个做了标本的蚌壳里有章鱼,我举起竹叉,轻轻一戳,霎时,叉子底端哗地射起一团触须,那须鞭如施魔法,附体的水蛭般挥之不去……
这是章鱼给我留下的记忆,一如南方的古榕,气根婆娑,如魔如幻。
既然,潜艇般的鲨鱼都可做章鱼的猎物,那裹一层薄膜、脚蹬胶蹼的蛙人,不过是稍显稀罕的看客。透过镜片,澄澈的水幕有胶片电影的清晰舒缓。此处海域的气候,使得珊瑚海葵不打算做水下大陆的殖民者,除了雍容的蓝鲸、骄傲的鲨,还住着诡秘的蓑纳、锦衣华服的蛤蝓和月亮神般璀璨的水母家族。沙丁及金枪是敌友难分的邻居,它们痴迷拉风,爱呼来唤去,纷扬如风暴。这庸常的伎俩,唤不起章鱼的兴趣,他喜离群索居。植被斑斓的巢穴,以绿苔须葵装点门楣,奢华或简朴,外人不得而知。 礁穴之下,螃蟹正笨拙地出门,居于头顶的眼睛,安装在两个小锤般举起的铃铛上,全视野之内,一旦出现意外即鸣锣示警。武士横行的步态有小丑的滑稽,因怕死,利剑虎钳左右高举,那随时自动调整宽窄的铡刀,就立在锤子眼两旁,随时听候出击。远处的洞穴里,章鱼正如从酣睡中缓缓苏醒的群蟒,长在脖子上的两只眼珠缓缓转动,羽翎徐徐翻卷,罩袍慢慢张开,滑翔运动员就要打开翔伞的支架和幔,又学了那京剧的花旦,以冠冕的锦羽搭建彩虹。慢条斯理之后,章鱼呼地立起斗篷,跋涉于悬崖峭壁,匍匐如蛇,或拔起如曼陀罗魔塔。踩着高跷的吸血鬼,时不时还翻几个跟头,他的出现使得螃蟹大惊失色,一阵张牙舞爪的惶恐之后,晓得一对虎钳铡刀对付不了罗马武士的獠牙铁齿,终缴械投降。
P1-3
并蒂之莲
谢凌洁
在外旅居近十年之际,我的两部书面世:长篇小说《双桅船》,和散文集《藏书,书藏》。两部书都在花城社出版,不管从内容,还是出版社抑或出版时间,都具有一致性,可以说是两朵并蒂之莲,是时间给予的馈赠。
该集子涉及大概两部分内容,一为离国前彷徨期的个人成长和漂泊流徙;其二,长篇《双桅船》准备前期的研究和创作后期的体会所得,包括小说创作中一些无法全部纳入的极具生命力的意象,还有,文化遗产于小说载体中无法完整植入和展现,以致,我把这些篇章看作《双桅船》的另个变体。
说起漂流的彷徨,如今虽时过境迁,但因为勇气和心理远没有回望的准备,因而在抗拒和惊惶中再次面对时,远不是“恍如隔世”一词的淡漠轻松,可以说是艰辛不已,尤其在写着《我和侨港》、《北京,北京》期间,有时候在不堪负荷中难以继续行文。我没想到,一些本以为要在老年才有勇气心力回顾的过往,却在这个时候贸然回眸,使得自以为痊愈的伤口再次被撕裂,让人吁嘘慨叹。然而,欣慰的是,正因为这漫长前夜微光中那个黯然落魄的影子,让我窥见一只被黑暗怅惘包裹的茧的原形。她,是我顾影自怜的镜面,永不蒙尘。
相对而言,我更愿意在这里说说第二部分。
如上所言,该部分内容是长篇《双桅船》的衍生物。该部长篇,从创作到出版定稿,尽管只五年,但其实,之前十年里所作为,可以说都和这部书有关联。比如,在赤道临近的那些南来北往,对殖民地的造访等。当然,这部以二战前后为背景的小说,来自我所熟知的旅居城市、甚至欧洲大陆和热爱的海洋。在2012年2月开始《双桅船》的写作之前,去过的地方真是不少,一是各种博物馆和图书馆,一是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士兵墓场并众多当地墓场,还有海洋、造船厂,等等。说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是相对论,窃以为,读万卷书不行路,书是白读的;而行万里路,不读书,路也是白行的。在那些年里,史哲宗教等的阅读和远近游走,成为我主要的生活方式。《双桅船》恰是在这种方式里生成的,而在小说写成之后,觉得创作期间很多不能尽情于小说里宣扬的东西,比如,意象,观念,和丰厚的欧洲文化遗产,就有了以散文的形式留下的意愿和冲动。然而,作为小说写作当中的这些元素,和灌注散文所需要的,又是完全一回事了。因为,小说当中这些元素的呈现,可以通过小说特有的技术处理来实现,比如虚写以忽略,或隐藏不现等,但强调真实的散文不行。所以,一旦决定以散文的形式塑形,行文的线条就不是服务于小说故事那样的“花絮”、更不可随意和琐碎了。于是,重新返回现场,寻找资料、翻译阅读,还有采访,等等。可以说是一切重来,并且挖矿般的深入。《魔鞭之幻,锦羽之恋》、《藏书,书藏》、《今日巴别塔》、《火之灼灼,水之泱泱》等篇章,便是这样生成的。这些篇章当中的哲思和激情,可以说是我在散文写作经历中最为美好的体验。《魔鞭之幻,锦羽之恋》是在《双桅船》刚刚截稿时写的,为小说某个意象的深入诠释,可以说是《双桅船》某处海底世界的局部,但讲述的并非这个局部的处所,而是以海底生物诠释人类世界的共通情感和哲思,当中的气象、叙述和笔力,和《双桅船》互为照耀。是我满意的篇章之一。另外,《贫田秕谷,沃土繁花》,是《双桅船》的创作谈,写于《魔鞭之幻,锦羽之恋》之后,当中体会,丝丝缕缕都来自创作中的感悟所得,至今读来,仍然熟悉。可以说,这些篇章于我在小说创作之后的一次倾情回眸,每一篇都为我所深爱。
欧洲的历史人文,实在丰硕厚实,值得并计划写的东西不少,这得从小说创作中抽取时间,而且写一个散文的时间,并不比写一个中篇小说的时间短,有时,甚至更长,因为这一类散文尤其需要时间的积淀,还有基于史实之上的具象雕镂和刻绘。这一次的集子出版,由于时间稍微仓促了些,以至一些篇章错过入集的机会。
余下的篇章,《离婚就像蹦极》和《岁月的弗拉明戈》是两位挚友的肖像,还有读写生涯的一点体会如《从张爱玲的“闺房絮叨”说起》,最后以《双桅船》的创作谈《战争带来和平了吗》完结。需要另外说明的是,《拉二胡的女孩》写于10年前,但因为和个人的漂流经历相关,为了记忆的完整,就收了一起了。
收于集子中的14个文稿,篇幅都比较长。想必编辑和校对都不轻松,在中国南方酷热的严夏季节,万分感谢编辑们的尽心尽力,没有你们,我这部集子不可能和《双桅船》共同诞生。还有,感谢岁月、人生和所有爱护帮助过我的师长前辈、挚友,是你们成就了我个人的成长。
最后,预祝《双桅船》和《藏书,书藏》顺利出版,并尽快和读者见面!
《藏书书藏》是比利时华裔女作家谢凌洁的散文随笔集。作者有着精湛的艺术素养和深厚的人文情怀。
她和侨港小镇都有着漂泊辗转的经历,侨港是她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这份执着、深沉的情思充盈于字里行间,让人难以释怀。
作品的气象、叙述和笔力非同一般,展现了欧洲历史人文的丰硕厚实。
《藏书书藏》为著名华裔作家谢凌洁的最新散文选集,多为这两年尚未结集的散文与随笔。书稿共收入14篇文章,其中前13篇是作者离国前彷徨期的个人成长和漂泊流徙的思考与切身体悟,大都为漂泊期间记述心事与心绪的随感作品。这些作品细述了作者人生变故之后由倍感失落到重新奋起的心态变化,在漂流期间的于异常孤独中不断寻索的心路历程。最后一篇《战争带来和平了吗》为长篇小说《双桅船》准备前期的研究和创作后期的体会所得。包括小说创作中一些无法全部纳入的极具生命力的意象,以及文化遗产于小说载体中无法完整植入和展现的部分。这些篇章的气象、叙述和笔力非同一般,展现了欧洲历史人文的丰硕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