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土豆大餐
“家具、电脑、冰箱、洗衣机拿来卖钱!”
“书本、报纸、瓶子、易拉罐拿来卖钱!”
碗儿和藤儿来渝城快两个星期了,她们已经很熟悉这样的吆喝声,因为每天都会有几拨收废品的人来到她们的小区。这些人跟物管、保安都混得熟了,只要他们把三轮车停在小区大门外,人就可以随时走进小区里去,手里提着个干电池小喇叭,那喇叭自动地吆喝着,一声高过一声,从不知疲倦。
来收废品的有男有女,不过,小喇叭里传出来的吆喝声全都是男的,有的尾声悠扬,有的节奏顿挫,听上去都像在唱歌,只是风格不同。
在老家唐河,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吆喝声。唐河实在太小了,镇上的人夸张地自嘲说,在街东头摔了跟斗,被街西的檐坎石磕破了头。这样的小街,有什么必要让吆喝声存在?
碗儿他们家就租住在一条街背后的一个小高坡上,那是一个步行楼小区。说是小区,其实就是为了安全,前几年才加上一段围墙,因为楼房是上个世纪修建的。在偌大的渝城里,这小区下面的那条旧街冷巷,好像石龙门坡地里掉了的一个土豆,在日晒雨淋中,在季节的变换中,虽不能像种在肥沃土壤中那样茁壮成长,但只要有土壤就能生根发芽,开始新一轮生命体验,即使是腐烂了,也会化为泥土重归大地,以别的形式呈现生命与自然的关系。总之,没有什么可以让它消失。
这条街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莲花街,虽然并没有见哪里有莲花,甚至连个水池也没有,但听上去很美。
碗儿姐妹很喜欢这条街,街头到巷尾差不多有整个唐河镇街长,街上各种商店密密排排,关键是天天开店,而且还天一亮就开,深夜也不打烊,不像唐河,不是赶场天,就没两家店铺开门的。
城市毕竟是城市,无须像在石龙门,买袋盐什么的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到唐河镇上去买。所以,石龙门的人什么都可能向邻居借,包括一根缝衣针、一勺盐巴。
收废品人的吆喝声便是碗儿与藤儿对渝城这个大都市最新奇的发现。每当这样的吆喝声传来,姐妹俩会双双趴在七楼的阳台上,伸出两颗脑袋,寻着吆喝声传来的方向鸟瞰,像在剧院高楼上的包间,欣赏楼下舞台上男高音美妙的歌喉。不过,她们自己没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她们没去过剧院。
碗儿和藤儿爱听收废品的吆喝声,还因为每一声吆喝都以“钱”字煞尾,仿佛收废品人的上衣下裤所有口袋里鼓鼓囊囊的满是钱,正急于减负一般期盼人们拿各种破烂来将它们换走,于是,或长或短的吆喝一声紧接一声。而且,“钱”字总是被他们拖得很长很长,仿佛他们手里的钱像古钱币一样,是用绳子穿起来的,一贯一贯的,好不诱人。 “家具、电脑、冰箱、洗衣机拿来卖钱!”
“书本、报纸、瓶子、易拉罐拿来卖钱!”
在碗儿、藤儿和外婆到渝城来之前,她们的爸爸妈妈拿出多年打工的积蓄,合伙开了一家废品回收公司。听他们说,等石龙门整修工程完毕,正式成了旅游景点,就回去合伙开农家乐。他们听人说,游客都是出门花钱的,赚游客的钱最容易,最重要的是,可以结束多年在外漂泊艰辛打工的生活。
今天,碗儿的舅舅和舅妈看守门店,爸爸妈妈去走街串巷收废品。爸爸妈妈和舅舅舅妈每一周换一次工作,这两口子外出收货,那两口子就守店。分工很明确,也很合理。不过,感受却有天壤之别,在外收货时,被称为是收破烂的;而在守店时,被称为老板。在人们心里,老板就是“有钱人”的代称。
他们走街串巷时,也跟其他收废品人一样,将一个干电池小喇叭装进一只塑料袋里,随便挂在脚踏三轮车座椅后面,一路走一路吆喝。要进小区时,就把小喇叭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提在手里,那或长或短的吆喝,一声紧接一声,最后那个“钱”字,被他们拖得很长很长,仿佛被拉成了一条金钱的河,流淌不息。如果是有太阳的日子,仿佛满河的金子发着灿灿的光。
但是,爸爸妈妈和舅舅舅妈都没到莲花巷来吆喝过,爸爸说:“我们是后来的,早有收废品的人抢占了这个地盘。”
收废品还要抢占地盘?这让碗儿与藤儿感到十分新奇。
原来,还有这样的行规。
所以,他们得走到更远的地方去收货。所以,藤儿和碗儿都没有听过自己爸爸妈妈的那个小喇叭是怎样吆喝的。(P001-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