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羔
整个夏天，母羊身上带着布兜，公羊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们也很少挤奶，母羊保持着锐气。牧草越拧越紧，大地显出金属般的坚硬和光泽。羊群在大地上游荡，它们在夏牧场长的是水膘，在金秋季节要长一层厚厚的油膘。发情期一次次推迟。丈夫还要磨炼一下他的牲畜。丈夫给她讲山里那片草地。丈夫已经去那里割过草了，过冬的牧草全是从那黄金谷地割来的。
“我生孩子你都没有这么照顾过我。”
话是这么说，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她给丈夫准备进山的东西，忙了好几天。
那天清晨，她睡得正香，丈夫赶着羊群走了。走了很久，她突然从梦中跳起来，扑到窗户上，窗户嘭一声炸开，她半个身子伸到窗外，跟太阳打个照面。太阳刚出来，还嫩着呢，能感觉到太阳脸上的湿气。那条灰白的大路被原野吞下去了。在原野消失的地方。是那座跟苍穹连在一起的山一天山，丈夫要找的好草就在天山里边。
她从窗户上下来，给孩子们做饭。两个孩子吃过饭去上学。她叮咛他们放学早早回家，不许玩。牧场的孩子一路回家一路玩，常常跑到野地里找也找不到，大人急得发疯。他们跟蛐蛐一样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她受到这种惊吓可不是一两回了。看两个巴郎子比看一群马还费劲。哥哥和弟弟答应着：“我们早点回来。”“我们听妈妈的话。”他们撒开蹄子跑，爸爸不在家的日子对他们来说简直是过节。
中午饭是邻居的女孩捎到学校去的，哥俩压根儿就没回来。下午快放学时她赶到学校，教室已经空了，几个学生在打扫卫生。天快黑了，她在几十里外的沙枣树上找到哥俩。那里有一大群孩子，跟鸟儿一样悬在树顶，沙枣林前边是大沙漠，孩子们在看野骆驼。她撕着哥俩的耳朵往回走。小家伙吭哧吭哧就是不讨饶。走到半道她自己心疼了，她不能把儿子的耳朵跟揪树叶一样揪下来啊。
“野骆驼吃小孩你们知道不知道？”
“野骆驼吃草吃树叶子。”
孩子已经不好蒙了，她就改变口气：“野骆驼吃小孩鸡鸡，小孩的鸡鸡跟树叶子一样嫩呀。”
孩子站在路边，不要她看，她转过身去，孩子们仔细检查他们的鸡鸡，肥嘟嘟的，嫩嫩的。
“比沙枣叶子还嫩呢。”
“骆驼刺有刺，咱们没刺。”
两个小家伙慌里慌张系好裤子，妈妈摸他们的脑袋，一手摸一个像摸大西瓜。
“不用怕，有妈妈在。”
两个孩子使劲挤她，她的头就高高仰起来，脖子显得很长，跟天鹅一样。晚霞像红沙丽裹在高高的白杨树上，快要裹在她的头上了。两个小家伙叫起来：“妈妈！妈妈！”她的头比白杨树还高，还要傲慢，她的脸庞擦着燃烧的晚霞轻轻走过去。“妈妈你真牛哇！”她紧紧搂着孩子，穿过林带走回家。
牲畜饿坏了。用脑袋撞门，它们叫唤够了，绝望了，就这样干。她到房顶上去扔干草，草捆咚咚落到院子里，牲畜就不闹了，牲畜的眼睛亮起来。
孩子也饿坏了，可他们感觉不到饿，兄弟俩嘻嘻哈哈给牲畜撒干草。干草跟小旗子一样哗啦啦响。她忙着做饭。她再忙也要看一下孩子。孩子在牲畜明亮的眼睛里跟小神仙一样。孩子逗它们玩呢，芳香的旗子在牲畜跟前晃来晃去，惹得它们发急，嗷一一声长嚎，才能得到一面香喷喷的旗子，刷啦刷啦咽下去，大鼻孔喷出一股粗壮的热气，小家伙的脸被烘得又红又热，老远能听见牲畜的长嚎和撞门声。
有人在外边看。大家以为他们家给牲畜配种，阴阳交火才这么闹。看热闹的有男人有女人。女人看了热闹还要说闲话：“男人没在家，小孩子才这样。”土墙很矮。能看见大人半拉身子。她不想打扰孩子们的乐趣。饭在锅里温着。她靠着门框看孩子们闹，她也想闹一闹；她可不能这么干，村里人会骂死她的。她可以放纵一下孩子。这么闹腾的结果，牲畜吃得特别多，吃不下去了，还瞪着眼睛。
“妈妈，它们还瞪着眼睛。”
“你们没吃饭，它们不放心呀。”
孩子的肚皮跟鼓一样响起来，孩子们吓坏了，妈妈告诉他们：“那是青蛙。”
“是牛，是一头牛。”
“是青蛙，咯——咯——咯——”
孩子们笑了，他们相信是青蛙，妈妈嘴里有这么一只青蛙，他们肚子里更多。他们嘻嘻哈哈洗手洗脸，奔到饭桌前。妈妈说：“喝汤，先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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