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邂逅风雨中
海浪镶着白边从天边滚滚而来。
一个身着大红色对襟素纹长袍、外披嫩黄色云肩的少女，在沙滩上奔跑着。
奔跑的少女好像是远远望到大海那边有人在向她挥手。她不顾一切地奔跑着。海水很快淹没少女的小腿，继而漫过她的大腿、腰肢。海浪打着旋儿，似乎随时可以裹挟她离去。少女则像被什么牵引，执着地朝着大海而去，于是海水漫过她的胸，铺满她的眼，淹没她的头，气泡从海下一点点升腾，让她的胸腔充满了爆炸感。
黄真旗猛地从床上坐起，擦了擦额头的汗。
黄真旗披了件衣服，下床点着蜡烛，倒了杯冷茶，坐在椅子上一咕噜灌下去。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黄真旗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本草纲目》翻阅，为了缓解梦中的情绪，她嘴里不时地念着那些药名和功效。这时候，街上传来了狗叫声，随后黄真旗听到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随时就能穿透墙壁出现在自己面前。
官兵叫喊的声音很快出现。
官兵一边敲锣一边喊：“百姓们听好了！近期有长毛潜入新宁，各家各户不得藏匿！如有违抗者，按律治重罪！”
黄真旗放下书，起身打开门，跳到庭院中。
庭院中月光如水，黄真旗朝前走了几步，好奇地来到大门处。
黄真旗刚要开门，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拍在她肩膀上。自幼习武的黄真旗伸手用力扣住那只手，却听到父亲的声音。
黄恺之：“真旗！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黄真旗扭头：“爹！吓死我了！”
作为广东新宁有名的古玩商，黄恺之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平时呵护有加：“还不给我回去睡觉！”
黄真旗：“您不也没睡吗！”
人喊马嘶，外面驰过一队人马。
黄恺之瞪了女儿一眼，贴近大门，自言自语：“这长毛的残部还真跑到咱这里来了？”
黄真旗：“长毛？就是爹给我讲的太平军？”
黄恺之点点头：“英雄末路啊！”
黄真旗和父亲在门口侧耳倾听时，叶龙正带着太平军兄弟们伏在遥远的粤东嘉应州郊野的丛林中，在黑夜中煎熬着。
幽暗中，叶龙想起两年前的一幕。
当时，太平天国的都城天京被围。天王洪秀全在临终前，把时为御前侍卫官的叶龙叫到榻前，交给他一张藏宝图，上面除了藏宝线路和地点外，还有八个大字：天国宝藏，招兵买马。后来，天王身死，天京陷落。叶龙随突围部队杀出重围。清军到处追剿太平军残部。太平军最后一支主力，在康王汪海洋的带领下，经过两年多转战，来到了眼下的嘉应州。
在此之前，叶龙辗转到了康王麾下，被委以将官重任，但没有轻易透露宝藏之事。
多天前，清军又将嘉应州包围。围城前，叶龙奉康王之命，率五百军士出城驻扎，做掎角之势。
现在，伏在丛林里的叶龙，看上去极为疲倦。尽管如此，仍难遮掩他的英俊容貌和那股子桀骜之气。
副手喘着粗气匆匆而至：“叶将军，不……不好了！”
叶龙一骨碌翻身，站起来，皱眉道：“少废话，直接说！刚才的喊杀声到底怎么回事？”
副手定了下心神：“刚才城下发生激战，出城杀敌的康王奋勇战死了！”
叶龙一下子揪住手下的脖领子，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副手目光呆滞地重复了一遍：“康王殉国了……”
叶龙慢慢松开手，随后一点点拔出佩刀：“康王跟我约定，说他不会贸然出城迎击清妖的……”
副手：“将军，我们——”
叶龙：“为康王报仇！这是天王赐给我的宝刀，我必为天国雪恨！”
副手：“但是将军，清妖已封锁嘉应州外大小交通要道。如果不出意外，半个时辰后他们就会杀过来。如果硬拼的话，我们这点人一个都走不了了！”
叶龙一下子靠在树上：“难道天国真的完了？”
副手：“留得青山在！”
叶龙久久地睁开眼：“青山？”
副手点点头。
叶龙：“唉！天不佑我天国，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传我的命令，集合人马……”
副手：“是！”
很快，士兵们集合起来。
太平军士兵们举着火把，营地被照得亮如白昼。
叶龙拎着刀，站在队伍前面：“兄弟们！康王已战死，现在我们这几百号人，是太平军最后一支部队。我们在，太平天国就在，我们不在了，天国也就没了。”
众人神色悲怆，四下气氛悲壮。
叶龙：“我们太平军是从两广打出来的，现在又回到了两广。传我的命令，向粤西南的新宁碧萝山区开进！”
副手愣了一下：“碧萝山？我记得那里是将军的老家。”
叶龙侧身轻声：“我当然不是想家了。再说了，老家的亲人都被清妖杀了。之所以还要回去，是因为天国的宝藏就埋藏在那里。”
副手睁大眼睛：“天国宝藏？”
叶龙：“这批宝藏是我太平军起事之初埋下的，为的就是一旦大业不利，即用它招兵买马，做东山再起之势……”
几名士兵用木车推来十几坛酒，为每人斟满酒。
叶龙将酒一饮而尽，使劲地将酒碗摔在地上。士兵们喝完也将酒碗摔在地上。
夜晚的山谷里传来啪啪啪啪的摔碗声，声音惊醒了密林中沉睡的飞鸟，它们也发出了嘎嘎的鸟鸣，像是在附和。
叶龙大手一挥，将士开拔，一路向西南而行。
大约行了三个时辰，远处的天空露出微微的亮光，天马上就要亮了。
一座深邃的山谷出现在众人面前。叶龙抬头看着两边险峻的高山，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副手看了一眼两边的险山，心里感到紧张：“如此高耸的山，别说是人，就是猴子想爬上去也难。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应该尽快通过这座山谷。”
叶龙再次盯着两侧的山看了很久，对副手说：“传我的命令，士兵们过山谷的时候要跑步前进，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不要多停留片刻。”
副手下去传达命令。
山谷大约有五百米的长度，当部队全部进入后，所有士兵一路狂奔。
跑着跑着，突然看到一块巨石从左侧的山坡上滚落下来，前面的士兵们躲闪不及，被石头砸死。
一语成谶。
埋伏好的清军早就准备好了火炮、滚石以及弓箭手。
山谷中霎时间炮声轰鸣、巨石滚落。五百名太平军士兵顷刻间死伤大半。
叶龙气得冲山顶大骂：“遭天杀的清妖，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下来和老子决一死战。”
为首的清军头目站在高处命令手下：“长毛首领要活的，其他人一个不留！”
叶龙带着几十名士兵，用刀剑拨开射来的弓箭，一路躲闪腾挪。受伤的副手脱下衣服递给叶龙。
叶龙推开：“你这是干什么？”
副手：“我受伤了，恐怕走不了了，但你身负重担！我们换一下衣服，你的目标还能小一点，或许有生存的希望。”
叶龙摇摇头，拒绝了副手。
副手以自杀相逼：“虽然我是部下，但我们都是太平军！太平军，什么时候怕过死？”
无奈之下，叶龙只好换上副手的衣服：“但我们都要活下去，在碧萝山不见不散！”但他知道，自己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位兄弟了。
副手微笑着点点头：“将军，希望天国的宝藏，能在关键的时刻派上用场。”
叶龙点点头。
副手穿上叶龙的衣服，一瘸一拐地向反方向跑去。 清军头目见“叶龙”逃向山谷的入口，立刻命令清军拦截去路。
在山谷的出口，真正的叶龙在士兵的保护下，拼尽全力杀出了一条血路。
风餐露宿，跋山涉水，这一日，叶龙和十几名兄弟终于来到了碧萝山下。
连日来的奔波劳顿让一行人疲惫不堪，下午时分众人聚在一棵大榕树下休息。
叶龙倚在一块青石上，谷地的那场惨烈的厮杀像块烧红的烙铁烙在他心口。想到从容赴死的副手，叶龙的眼泪夺眶而出。
后来，叶龙在昏沉中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间，他忽然感到胳膊一阵剧烈的疼痛，像被什么带刺的树木扎了一下，叶龙睁开眼后大吃一惊，只见一只大约两寸长的毒蜈蚣正爬在他的胳膊上吸他的血。叶龙急忙使劲地甩胳膊，把蜈蚣甩出很远，但那只被蜈蚣咬过的胳膊已变成了紫色。
叶龙：“他妈的，没死在清妖手里，倒被这虫子咬了！”
手下士兵一时间慌张无措，为首的反应过来：“我们去找郎中！”
叶龙：“碧萝山的这种蜈蚣厉害着呢，毒性大，恐怕来不及了。”
为首的士兵一嗓子：“咱快分头去找郎中！”
两个士兵留在叶龙身边，其他的四散而去。
碧萝山隐现在一片云雾中。
一大早，黄真旗就背着竹篓进山采药了。
黄真旗的母亲黄夫人懂些医道，常常为县城的穷苦人家免费看病，所以家里常备着一些药材。遇到头疼脑热、肠胃不适的小病，回去喝几服草药就好了。黄夫人所用的药材都是黄真旗从碧萝山上采的，从母亲那里耳濡目染，黄真旗也略通医道。
一场大雨过后，林里的各种药材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黄真旗看到山坡上有几株野生的党参，急忙大步走过去，蹲下身体，从身后的竹篓里取出采药的木铲。她小心翼翼地挖掘，然后将挖出来的党参轻轻地放进竹篓里。雨后的树林空气是潮湿的，让人感到有些憋闷，黄真旗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掏出水袋喝了几口水。
就在此时，黄真旗遇到了两名寻郎中的太平军士兵。
为首的士兵看到黄真旗背着竹篓，又见她在山中采药，就认定她是郎中。
为首的士兵带着同伴来到黄真旗的面前，后者见他们带着刀，面色也不善，立刻警惕起来。
为首的士兵：“哎，这位姑娘，你会不会看病？”
黄真旗：“我只是一个采药的，不懂什么医术。” 为首的士兵：“既然不懂医术，还采什么药？不会是清妖派来的探子吧？”
另外一名士兵对同伴说：“我看她在骗咱们，甭跟她废话，先抓住再说！”
两名士兵对视了一眼，举刀便砍向黄真旗。黄真旗灵敏地移动身子，躲开了下落的刀。
为首的士兵：“嗬，没想到你还会两下子。必是清妖派来的奸细！兄弟，宰了她！”
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夹击黄真旗。黄真旗见二人刀刀致命，手上就没留情面，不到一个回合，就夺刀在手，把二人打倒在地。P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