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在那里,我也不在那里,所以不会目睹。那不是发生在马路上的交通堵塞,不是因无奈而扬起的两只手,所以是不会公之于众的。
那也不是深夜的电视成人频道可以看到的画面。
她仍然如常去与“圆桌帮”的朋友会面,他们毕竟是她自己选择的兄弟姐妹,都是一些想与自己的过去和家人疏远的人——不管他们父母是仍然住在旧隔离区的黑人,还是住在“市郊区”的白人。由于她的上下班时间很有弹性,所以往往当他还躺在车身下面的时候,她就已出现在咖啡馆里。他也不是总会陪她一起到EL-AY喝咖啡或廉价酒。这一票朋友不会问长问短,这是他们守则的一部分。兄弟,不管你爱做什么,爱上了谁,碰到了什么事。发了什么疯,都悉听尊便,我都无所谓。他们周边的人会来来去去,但他们却会始终忠诚于彼此:相聚于圆餐桌的四周。
他对这个团体产生进一步理解,是在他们其中一个成员宣布自己得了艾滋病的那天。拉斐尔。一个像朱莉一样出身于富裕的“市郊区”的子弟,有着一双清澈的黄灰色眼睛,颧骨闪亮,因为少年时酷爱运动,所以肩膀很宽’,穿起衬衫就像垫了垫肩。他们全都瞪大眼睛看着拉斐尔,而那个老诗人则像从拉斐尔额头上看出了别人没有看到的标记似的,咕哝了一句符咒般的话。“这是一个我们承自祖先的诅咒。”
“老天爷,你这个时候说这个……”
发表疯言疯语也总该看时间场合。大家窃窃私语:叫他闭嘴,叫他闭嘴。不过,当圆桌老诗人有话要说的时候,是谁也阻拦不了的。
“我们都是猿类的后代。这病是从灵长类开始的。森林里饥饿的人们杀了他们,吃了他们的肉。所以,诅咒就像一个报应一样,从太古的祖先一直传到我们身上。”
女佛教徒激动地表示同意——掠食者破坏了尊重生命的戒律。
这时,拉斐尔突然纵声大笑。在此之前,座中甚至没有一个人敢微笑,但现在大家却笑成了一团:一种虚张声势的情绪笼罩在桌子四周。没有错,拉斐尔所碰到的麻烦,并不是这群反对体制或对体制有温和同情心的朋友能解决得了的。不过,他们总是能找到办法的:就算不能解决问题,至少可以给予心理安慰。
但阿布杜没有跟他们一起笑。他所不明白的大概不只是一个运动员体格的人为什么会得艾滋病,而且还有这个病怎么会这么快就在拉斐尔身上产生作用。
在街上,她忍住了笑,开始向他解释。
我明白,我看见了。你的那些朋友……他们对什么事都可以嘻嘻哈哈。
因为不知道他的话是一种嫉妒还是指控,她没有作声。
这是他们面对问题的方式。
对,我们从不会陷入自怨自艾。 但她马上意识到,他也许会以为,这话是影射他对自己每天东躲西藏的生活的态度。
她大约中午到达修车厂,他走出来,坐上等在外面的那辆他为她物色到的二手车。他们把车开到一个远离EL—AY咖啡馆所在区域的公园,沿着湖边散步,从一个流动摊贩那里买了点吃的:她要了热狗,他要的则是薯条。她问起他家里的情况,又问他是不是有照片——她有时会尝试想象他家里的情景,但由于没有照片,她根本无从想象。当他走近水边要拿吃剩下的东西喂鸭子时,他的背影在阳光的反衬下,就像一个从背景中切割出来的孤立存在物。他所来自的背景,她怎么想象也是徒劳:棕榈树、骆驼,两边挂满地毯、摆满铜器皿的小街。独桅三角帆船。但她想象中的那些船夫的脸却跟他的脸搭不到一块。没有,他没有家乡的照片。
那儿没什么好看的,跟四周数以百计的小村庄大同小异。有些卖日用品、卖食物的小店铺,有警察局,有学校。房子都是小小间的。有一间清真寺,也是小小间的。气候很干燥,到处都是尘土和沙子。
他有一些兄弟、一些姐妹和一个姐夫——对,那是一个大家庭,但在世界的那个部分,大家庭是很平常的。他有一个哥哥在边界附近的油田工作。他姐夫和外甥都住在他家里。
你舅舅呢?就是你小时候在他后院里学修车的那个。
他也住在村子里,就在我家隔壁。
你一定很想念他们,一家人那样亲密,而在这里,你却孤零零……她在按着他的节奏走路的同时,不知不觉变成了他,忘记了自己搬离家里、搬离“市郊区”的时候有多么决绝。他想念他的家人,但因为没有照片,她对这些他想念的人是什么长相一点概念都没有。
我希望把妈妈接出来。接来这里。
他没有再说什么,没有再说: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属于这里的;他现在是靠着一个化名躲在这里。
说不定我有一张她的照片,放在我房间的某处。
她从未到过他的房间。一直以来,这个房间就像他所来自的那个国家和村子一样,对她来说都是跟他联系不到一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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