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以往的感觉里,柳树是柔弱的,是纤细秀丽的。比如我故乡西湖边的柳,它们和桃树夹杂着,沿堤而生,与西湖秀作一处,十分和谐。但在见到了西藏的柳树后,我彻底改变了看法。原来柳树是那么强壮,那么有耐力,耐寒、耐旱、耐风沙。它们经常出现在不可思议的地方,图解着“绿树成荫”这个词。尽管它们的枝叶仍是摇曳多姿的,但树干强壮如松柏。
川藏线上的白马兵站,有一院子的大柳树,那柳树密集到盖住了整个兵站的院子。你在别处若怕太阳晒,得费点儿劲才能找到树荫,但你在白马兵站,想要晒太阳的话得走出院子去。这让我发现,柳树也喜欢群居呢,一活一大片。
我们走近看,这片柳树林都是西藏特有的左旋柳。树的枝于是旋转着生长的,模样很像小时候我帮母亲扭过的被单,当然,人家比被单粗壮多了,硬朗多了。
我们在红树林恭候了很久,太阳始终没有出来。这意味着,我还得再去看它们一次。我太想看到它们在阳光下的样子了,那会是一幅完全不同的美景。
我喜欢西藏的树。
不仅仅因为在西藏树很珍贵,更因为它们所呈现出来的美丽,非同一般。你在西藏的路上跑,要么看不到树,一旦看到了,肯定是极其茂盛、健壮的。即便脚下是沙砾,枝干上覆盖着冰雪,它都充满活力。也许真正健壮的树,恰是因为经历了风霜雨雪的,恰是在最难成活的环境里活了下来的。
特别是往日喀则方向走的时候,汽车沿冈底斯山脉前行,一路看到的,全是褐色的山峦、褐色的沙砾地,没有一点绿色。但是走着走着,你眼前突然一亮:某一处的山洼,一股清泉般的绿色从山中涌了出来,那便是树。数量可能不多,可能成不了林,但只要有树,树下便有人家,有牛羊,有孩子,有炊烟,有生命。你就会在漫长的旅途中感到突如其来的温暖和欢欣。
我不知道人们是居而种树,还是逐树而居。
西藏最茂盛的树木,当然在海拔相对低一些的藏东南。如果你去米林,从山南翻过加查山之后,一路上,就经常可以看到大如天伞的树了。一棵树就遮住一片天。我记得有一棵大核桃树,极其壮观,恨不能把整个村庄都罩在树下。站在树下一抬头,满眼密密匝匝的,全是圆圆的绿皮核桃,像挂满了小灯笼。我很想把它照下来,却怎么都无法照全,好像我面对的不是一棵树,而是一座果园。
军区大院的树,也很棒。路两边和办公区里的柳树都那么粗壮,那么茂盛。都是左旋柳,是高原特有的一种柳树。我在内地的确没见过这样的柳树,我在猜想,是不是因为它要躲避风雪,扭过去扭过来,就长成了这样?枝干很苍老,纵横交错的树纹昭示着它们生存的不易。但树冠永远年轻,永远郁郁葱葱。 这些树,都是当年十八军种下的。五十多年前十八军到拉萨时,军区大院这个位置是一片荒地。要安营扎寨,首先就得种树。树种下了,心就定了。树和他们一起扎根。他们种了成片的柳,成行的杨,还有些果树和开花的树。我在司令部的院子里,就见到了一棵美丽的淡紫色的丁香,细碎的小花在阳光下静静地开放。
人们常说西藏是神奇的,在我看来,神奇之一,就是栽下去的树要么不能成活,若活了,风摧雪残也一样活,而且必定比内地长得更高更壮。如果是花,必定比内地更美更艳。如果是果,必定比内地更香更甜。据资料记载,20世纪50年代初十八军为了在西藏扎下根,自己开荒种地,种出的南瓜萝卜,每个都大如娃娃,重达五六十斤,土豆一个就有半斤。蔬菜丰收的时候,当地百姓看得眼睛都大了。
半个世纪过去了,十八军当年种下的树,如今早已成行,成林,成荫,成世界。每棵树都记录着拉萨的变迁,记录着戍边军人走过的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在我看来,它们个个都该挂上古木保护的牌子。
我去海拔最高的邦达兵站时,非常欣喜地看见,他们在那里种活了树。邦达海拔太高,气候太冷,方圆几十里从古至今没有一棵树。据说曾有领导讲,谁在邦达种活一棵树,就给谁立功。我去之前,听说他们种活了一百三十八棵,不知他们立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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