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乱得很美的线圈
纳博科夫在剑桥做鱼解剖实验时,徐志摩正对着剑桥的康河咏叹“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再别康桥》日后成了经典,年轻的徐志摩并未料到。他俩可能在三一学院或国王学院的路上擦肩而过。纳博科夫闲时会去莫德学院找燕卜荪,他们免不了谈论当红的艾略特,尽管《剑桥评论》批评艾写的是“似诗非诗”的东西。燕卜荪后来到中国西南联大教英国文学,他理所当然把艾略特、奥登这些诗人介绍进大学课堂,王佐良、李赋宁都是他的学生。徐志摩一开始瞧不起同在剑桥的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作品,几年后她一跃成为大红大紫的现代主义小说家时,徐志摩修正了偏见,想方设法采访她。剑桥当时还有两个宠儿,一个是诗人鲁伯特·布鲁克,他人美诗美,叶芝说他是英格兰最英俊的小伙子,伍尔夫忍不住夸耀曾在月光下与他一起裸泳;另一个是著名诗人郝斯曼,他也是三一学院的院士,教授拉丁文学,从来是紧皱眉头穿越校园。剑桥裸泳大有人在,之一是李约瑟,他以裸泳协会会员为荣,在徐志摩的“康河”里畅游。李约瑟与妻子桃乐希及情人鲁桂珍的三人故事,在学术界流传很广。究竟他对中国的热爱,源于他对一个中国女人的爱情,或是他由于痴迷中华文明而爱上了这位女性,完全是一个罗生门的桥段,那部多卷本的《中国科学技术史》,至今仍改变着世界文明史的书写。名流与风流,总如影随形。同在剑桥读书的贝尔纳,实行开放婚姻,后来与所有情人吵翻了,无家可归,只得到妹妹家求宿一夜。毕加索是他的铁哥们儿,曾酒后在其客厅画了一幅壁画,后被一家医疗慈善机构收藏,值25万英镑。贝尔纳除了风流,还以X射线晶体学实验室闻名世界。贝尔纳和李约瑟的共同朋友还有沃尔顿,他是剑桥左翼科学家圈子的核心人物,写过《科学的态度》,惹得哈耶克在《通往奴役之路》中对其大加批判。校园众生中,巴勒特也很著名,他从文学转向历史和国际关系,20世纪60年代当过英国副首相。更著名的是普利斯特利,纳博科夫剑桥时期的重要朋友,他曾在BBC主持节目,家喻户晓,后成为易卜生式的写实主义剧作家。也就是他,被纳博科夫冠以“奈斯毕特先生”(NESBIT),成了这一团乱得不可开交的线圈最初的那根线头。
这团线圈,即是刘禾的新书《六个字母的解法》,她以一个点——试图解开纳普科夫书中的“NESBIT”这个人物的原型,一路跨地域跨疆界跨宗教跨民族跨性别跨时空跨学科,以侦探的方式,破解各种人物错综复杂的关系。我从书中理出了以上的人物图,貌似把缠绕的乱麻梳理成几个圈圈。
刘禾说,她在创造一种新的写作方式,不同于学术研究,又不同于小说虚构,而是一个综合多重叙事元素的写作。我更愿意把它看作一个文本试验,一根线,缠绕出无数个圈圈,交叉互连,首尾相望,最后烩成一锅信息量密集的粥,五味杂陈。 遥想起2007年,苏州博物馆举办的冷冰川画展。那次场面巨大,与会的有李陀、刘禾夫妇,王鲁湘夫妇(当时他的太太刚生病),董秀玉、宁成春,祝勇、师永刚、许戈辉、李敖的女儿李文……还有很多画家,如张仃弟子周晚峰。我们在陆文夫生前推荐过的“张生记”吃完午饭,出门,陀爷一脸茫然地说他还得去办理挂失手续,下飞机后,发现银行卡什么的都丢了。我惊叫了声:啊,全丢了?旁边站着刘禾,短发,瘦小,煞是淡定从容不迫。镜片后的眼睛,若有所思。后来经常在《读书》上看到她的文章,时不时点赞。这次《六个字母的解法》由“活字文化”引进出了简体版,我翘班一天不停顿地读完。
(2014年8月12日刊登于《深圳特区报》)
P15-18
2016年暑天的一个夜晚,台湾《印刻》杂志总编辑初安民大哥和我在上海某大厦楼下聊天,他抽着烟,猛然一转身:“你的下一本书名我想好了,书犹如此!”
书犹如此?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东晋大司马桓温北伐中原,落败后以柳自比,“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被树荫下的安民大哥巧思置换为“书犹如此”。此刻我们刚刚做完一个读书会的活动,还沉浸在与书相关的信息中。“书犹如此,情何以堪吗?”我故意打起哈哈。大笑之余既而思之,却不得不缄默自省,书本面前,纸字面前,我们做的还不嫌少吗?
李辉大哥正好策划一套“副刊文丛”,他的初衷是把中国各地报纸副刊的作品,以不同编辑方式,予以整合,集中呈现,使纸媒副刊作品在互联网时代与新媒体的博弈中,以出版物的形式,留存历史,留存文化。想法令人起敬。文丛第一辑已于2017年1月北京图书定货会上强势推出,反响巨大。接下来第二辑中,我有幸忝列其中,成为“副刊文丛”大家族中的一员。李辉大哥报选题时询问书名,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书犹如此》。
好像等了一百年,就为了这一刻。
全书共收录52篇文章,分别为2000年至2017年近17年间我在《深圳特区报》《深圳商报》《深圳晚报》《重庆日报》等国内报纸副刊上所刊登的专栏文章或是读书版上的书评、读书随想,有的谈书及人,有的因人论书,所涉无非书里书外、书人书事……皆因一个“书”字。其中专栏文章囿于篇幅,每篇1300字左右,如《王健壮与他的“寻父图”》《人物速写》《止庵的签名本》,寥寥数笔,刚开了头便要结束,感念“短文实难”;有的发表在读书版以专题形式展现,如《章念驰眼中的祖父章太炎》《裴亚红与新城市文学》,一个整版的容量达三四千字,又感念“长文不易”。回头再看十几年前的文字,像《由“润笔”想到台静农》《透过杜拉斯的作品看杜拉斯》,有的不免青涩稚嫩,但分明是成长的脚印,一路走来的见证,便赧然留下;近年的文章,有的是副刊特辑的编者前言,如《不敢轻易触碰的怀念》,悼念逝世的父亲,情不自已,也收录其间;另有一组写木心的文章,分别以《迟来之木心》《主义之讲》《幸亏听了木心的话》为标题上、中、下三篇刊登,以修正自己早前对木心文章的误读,这里也一并收入。长长短短的文字,这些年“涂鸦”了不少,真正要选人“副刊文丛”里,不免斟酌再三,拿起放下,几经筛选,最后在10万字的“大限”下终得有了这52个“姐妹弟兄”。
因篇目较多,故以“书之事”“书之悟”“书之人”“书之情”分为四辑,大致梳理一下脉络,使篇与篇之间有呼吸的节奏和互连的空间。究其根源,书、人、情、事皆无法断然分离,书中有故事,故事中有人,有人便离不开情,情与悟又发端于书……往复皆然,周而复始。
17年时间不算短,但在百年报纸副刊的长河里,在夏衍、沈从文、萧乾、刘北汜、冯亦代、柯灵、黄裳、袁鹰、姜德明、李辉……一大批不同时期的前辈“副刊大家”面前,它不过是沧海里一朵小小的浮泛的浪花而已。如果以此可为“中文报纸副刊漫长历史的美妙景象(李辉语)”存留那么一点点印迹,作为一名依然坚守在纸媒副刊的编辑和一名依然活跃在副刊领域的写作者,真心慨叹,书犹如此,夫复何求。
姚峥华
2017年2月6日
爱书人,为书而生
——《书犹如此》序
李辉
姚峥华爱书,仿佛天生就为书而生。已经出版的几本著作,每一本的书名都少不了一个“书”——《书人·书事》《书人小记》《书人依旧》《书人肆记》……现在,又一本含着“书”字的新作——《书犹如此》,款款走来。
书名真好!
书名来自初安民。姚峥华叙述这个美妙时刻:
2016年暑天的一个夜晚,台湾《印刻》杂志总编辑初安民大哥和我在上海某大厦楼下聊天,他抽着烟,猛然一转身:“你的下一本书名我想好了,书犹如此!”
书犹如此?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东晋大司马桓温北伐中原,落败后以柳自比,“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被树荫下的安民大哥巧思置换为“书犹如此”。此刻我们刚刚做完一个读书会的活动,还沉浸在与书相关的信息中。“书犹如此,情何以堪吗?”我故意打起哈哈。大笑之余既而思之,却不得不缄默自省,书本面前,纸字面前,我们做的还不嫌少吗?
(《书犹如此》后记)
在台北曾与初安民先生聚过,印象中他喜欢烟酒,谈起书,情感颇深。不过,他一喝酒就醉醺醺,说好要出这本书那本书,第二天,便不再提起,早就烟消云散。这个书名,他却起得好,把姚峥华与书的融于血液的那份爱,或者那种幸福,感慨得淋漓尽致。2016年10月,我与胡洪侠、姚峥华夫妇在张掖河西学院相遇,谈到新一年的“副刊文丛”,我请她编选一本加盟。我问书名,她当即回答“书犹如此”。可见,自从那个夏夜之后,初安民想到的这个书名,一直撞击内心,令她难忘。
“好像等了一百年,就为了这一刻。”这句话看似有些夸张,可是,为书而生的人,幸福感不就是如此美妙吗?
这本《书犹如此》分为四辑:书之事、书之悟、书之人、书之情。所谓四者,其实哪里分得开?书里书外,字里行间,尽在其中。三十几年前,我刚毕业来到北京,在《中国青年报》副刊开设第一个专栏,起名为“人‘地·书”,向唐弢、姜德明诸位前辈学习,尝试书话写作。几年后,承蒙姜德明先生不弃,该专栏结集为《人地书》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在扉页上,我写了一句话“文学大世界,无非人地书”。与之相比,《书犹如此》的四者归纳,更为贴切,更切人书与读者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密切关联,这就远不是漫谈式的书话所能相比的。作者夫妇二人都酷爱书,家里书架多得让人艳羡。姚峥华写人写事写书,对作品感悟颇深,行文则活泼跳跃,她写熟悉的作者,对言谈举止的细节勾勒之妙,读来常常令人莞尔一笑。为书而生之人,幸福就在于此。
姚峥华在这本书中写到的不少人,大多熟悉,不是前辈,就是同龄人,读起来如同时间穿越,格外亲切。
在“书之悟”中,她写《“先看德刚”》。巧的是,前几天,我写“先生们”之董鼎山一文,第一节写的就是唐德刚。
“口述历史”这些年在中国渐成潮流,方兴未艾。这一领域的开创者,非唐德刚先生莫属,他关于胡适、李宗仁、张学良等人的口述历史,已被视为经典之作。就读复旦大学期间,记得1981年,从美国归国讲学的唐德刚,曾来到我们学校,在大礼堂里为我们讲述他的写作经验。其实,那个时候还无缘读到他整理的口述历史著作,不过,他所提及的人物与历史、他的采访经验,让我这个学生茅塞顿开。本来就对历史感兴趣的我,第一次知道走进历史有许多途径。走进20世纪80年代,唐德刚的口述历史著作陆续引进出版,《李宗仁回忆录》《胡适口述自传》《胡适杂忆》《顾维钧回忆录》等,为我们打开了一扇敞亮的窗户,可以走进历史深处。唐德刚于2009年去世,董鼎山寄来一份复印件,是他1989年前所写的《我的朋友唐德刚》。他在复印件上写道:“李辉老弟:此文写于1989年,30年了,朋友提醒才知,原来刊在国内何一刊物,已忘了,后来收在《留美五十年》文集中。巧妙的是标题与近来一短文相同。”(董鼎山记忆有误,应是20年——引者)读此文,方知他们早在50年代的纽约就是熟悉的好朋友。
的确,对热爱历史写作的作者来说,唐德刚作品不能不读,所谓“先看德刚”,正是如此。
姚峥华写《原来他就是陈迈平》,她当然不知道。我与陈迈平、陈安娜真的有缘。1992年,我第一次应邀出国就是去瑞典,在几个大学举办讲座,逗留一个多月。在斯德哥尔摩期间,一次安排我住进学生公寓,走进房间,我们两个人对视良久,他说我们好像见过。一说名字,原来他就是陈迈平。出国之前,他在中央戏剧学院图书馆工作,我因为与张辛欣熟悉,曾去学院看戏,参加过座谈会。此时,他刚从挪威来到瑞典不久。我们海阔天空聊得很深,也很开心。应瑞典南部隆德大学罗斯教授邀请,我要前去几日讲课。迈平说他的太太孙安娜是罗斯教授的博士生,正在隆德大学。在隆德大学,我见到安娜,她是瑞典姑娘,已怀孕,依然美丽。隆德之后,我还要去丹麦哥本哈根大学做一次讲座,通过陈迈平我联系到北岛,他住在丹麦另外一座城市,帮我在哥本哈根预订了一个家庭旅馆。漂泊在外,巧遇就是如此这般来临,不能不感叹当年这些温馨时刻。
回到北京,11月收到迈平来信报喜,寄来安娜与刚刚诞生的孩子的合影。此时的安娜的签名还是“孙安娜”,后来,随迈平姓改为“陈安娜”。那几年,我们时常有信和贺年卡往来。我们夫妇再去斯德哥尔摩,联系迈平,他总会赶来见面。我们上一次见面,应该是1998年夏天。他们家已搬到远郊,我们请朋友开车前往他家相聚,这时,他们已有三个儿子,都漂亮可爱之极。一转眼,20年过去,孩子们应该大学毕业工作了。这些年,安娜翻译莫言作品,功不可没,而陈迈平多年关于诺贝尔文学奖的报道,我也时常拜读。读姚峥华书,忽然想到多年未见的老友,也是爱书之人带给我的机缘。
能为姚峥华这本《书犹如此》写序,在我十分乐意。她曾经写过我,写过我的恩师贾植芳。去年秋天,他们夫妇在甘肃张掖的河西学院图书馆,细细观看贾先生捐赠的图书,一本一本挑出签名本,其情感人至深。回到深圳,姚峥华所写关于贾植芳落户河西学院的长文,读过的人都为之感动。我是贾先生的学生,能有这样好的朋友热爱先生,关注河西学院“贾植芳讲堂”,怎能不为之高兴?
书犹如此,其情感人。
为书而生,姚峥华是也!
完稿于2017年2月22日,雪后,北京看云斋
《书犹如此》是“副刊文丛”之一种,是《深圳晚报》阅读周刊主编姚峥华老师的作品集。全书共55篇文章,分别是2000年至2017年近17年间,姚峥华老师在《深圳特区报》《深圳商报》《深圳晚报》《都市快报》等国内报纸副刊上所刊登的专栏文章或是读书版上的书评、读书随想,有的谈及人,有的因人论书,所涉无非书里书外、书人书事。
自近代中国报纸诞生之际,副刊便也随之出现。一大批副刊编辑不急不躁、笔耕不辍,以各自独特的眼光和才华,创建和编辑了不同的精品栏目。《副刊文丛(全15册)》包括:《家园与乡愁》《抓在手里的阳光》《碰上的缘分》《好在共一城风雨》《我画文人肖像》《踏歌行——歌曲里的情感旅行》《茶事一年间》《棒槌响起——中国拍卖全记录》《副刊面面观》《多味斋》《心香一瓣(上、中、下》《文艺地图之一城风月向来人》《闲话纽约客》。
《副刊文丛》是以出版物的形式,厚积薄发,提炼百年副刊菁华,使其留存历史,留存文化。
姚峥华著的《书犹如此》篇目较多,以“书之事”“书之悟”“书之人”“书之情”分为四辑。全书脉络清晰,篇与篇之间有呼吸的节奏和互联的空间,书、人、情、事皆在其中,其情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