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失利带给吴疆一生中最晦暗的日子。有一段时间,他在家一坐就是一天,思想进入极度混沌之中:生与死、成功与失败、现在与未来、快乐与痛苦、正直与邪恶……一系列的问题翻江倒海般涌来。答案则是模糊不清的。因缺乏自信,对自己不抱希望,心底里本能的反应是对人生的逃避;另一方面,求生也是人之本能。这样,他总感觉自己被撕裂成了两个人。一人悲观厌世,只求速死,他称其为投降派。另一个不甘失败,主张背水一战,全力拼搏,他称其为主战派。他的肉体被这两个隐形人轮番控制着,长时期难以自拔。
吴疆的姐姐,恢复高考的第一年考上了医学院,大学毕业作了一名医生。她以职业性的眼光、不容置疑的态度动员全家体检一次。结果,吴疆的不幸又来临了,医院尿检报告单显示他患上了可怕的、难以治愈的慢性肾炎。紧接着,他被家里禁止进行一切体力活动,因为医生们一再强调,这种病只能静养,不能有一点劳累。不然会加重病情最终导致尿毒症而不可救药。吴疆的情绪坏到了极点,为排除误诊的可能,姐姐带着他奔波于各大医院——化验、检查,像车轮战似的把他搞得烦躁不安。对于家里的“小题大做”他不止一次地抗议,可是无济于事,终于,他被整日软禁在床上。
躺在床上的日子是多么无聊啊!吴疆本能地在记忆里搜寻着不多的能给他带来愉快的日子,或者幻想着健身成功的那一天,他比周围的人都步履矫健、身材魁梧时扬扬得意的样子。沉浸在添枝加叶的美妙幻觉里,借以打发本应在健身房里挥汗如雨“洗刷耻辱”的时间。然而,每次南柯一梦的结束就是烦乱不安的开始。被子三番两次地被他踢到地上又引来了母亲不乏疼爱的呵斥。看到母亲日益衰老的面容,他心里真不是滋味,自己已经老大不小了,非但不能侍候老母以报寸心,反而要她费心。一股愧疚、懊恼之情充斥了他的胸膛。
投降派彻底占了上风。“他们”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叨念着一句话:先天不足,后天难补啊!……吴疆渐渐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如土色,气息奄奄。一想到未来就产生强大的恐惧意识,并因此不寒而栗。他知道自己正处在靠近死神的危险时期。如果他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做傻事(自杀),拖延到中年,他会逆来顺受,安心承受那些负担的。可是,与其那么累地活着,又何不如现在就轻松地死去呢。他情不自禁地想着各种各样的死亡办法,多次进行小试以验证要承受的痛苦程度:他学着喝红星二锅头之类的烈性酒。每次喝到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呕吐更是家常便饭。较清醒的时候吐还好,醉了之后吐便一片狼藉,不可收拾。
吴疆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染上了精神忧郁症,并有愈演愈烈之势,而要治愈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给自己定下要比别人强,要有一番作为,不成功便成仁,决不苟且偷生的人生观。然而,远大的志向和残酷的现实之间巨大落差所形成的痛苦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其结果除了进精神病院就是被人当废物耻笑,这都是他无法容忍的。
肾炎的打击严重地挫伤了吴疆的自尊心,使他处于绝望的境地。他不敢相信自己还有争取到成功的能力:身体、大脑和相貌本身就让他无地自容;他崇尚爱情,没有爱情的婚姻不可能幸福甜蜜。对于未来的婚姻他决不愿意放低要求。然而,如果不带任何幻想的成分,面对现实的话,在他这样的人身上是根本不可能产生爱情的。这一点正是今后是否能够虽苦犹乐的关键,一个涉及良性循环或恶性循环的决定性问题。吴疆难以接受这个摧毁他美梦的事实,就凭这一点他也无法活下去!他也曾寄希望于心灵美,但这正暴露了自己以前的天真:博得心目中的女孩的爱,如果没有魁梧的身躯、俊美的容貌和智慧的大脑,那是根本不可能的。(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