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著的《疯人院的小磨盘/迟子建作品少年读本》是有关于一个生活在疯人院的孩子的故事，当然这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因为母亲在精神病院做厨房帮工，小磨盘在“疯人院”长大，他和这里的工作人员总是相处不来却爱和“疯子”们一块儿玩儿——魏大华外出打工被骗又被女友甩了，觉得这世上全是“骗子”，张唠叨因为讲师晋升副教授不成怀疑同事做鬼就放火烧了别人房子，出狱之后就觉得脑子里的知识都要爆炸了，每个来到“疯人院”的人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

迟子建著的这部中篇小说《疯人院的小磨盘/迟子建作品少年读本》里有永难消泯的童心，有像樟子松一样经冬不凋的爱。但必须承认，这里也有阴影，充满了作者对那片冻土伤残的记忆。少年读者能够感受到温暖以外的东西，不是坏事。一个人在成长中刻意地避寒，就会成为温室的花朵。能够在暴风雪中勇往直前，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作者愿意将这个系列，奉献给少年读者。

正文

秦师傅首先说：“菊师傅，你前天说给小磨盘已经报上名了，这回他去上学，你可不能像前两次似的，他一叫唤你就心疼他，上个十天半月的就回来，那可就真把他给耽误了!”

菊师傅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再有几天就开学了，我看应该让这小东西先收收心，不能让他再去玩了，让他在屋子里先摸摸书本，摸出点感情来，他就不会想着退学了。”杨师傅一边狼吞虎咽着，一边插话说。

菊师傅又“哦”了一声，随之打了个干嗝，哆嗦了一下。

“咳，照我看他全是让那些疯子给拐带坏了!”王师傅说，“你们想想看啊，他见了我们一天有话没有?没有!可是他见了那些疯子呢，那话多得比三九天落下的雪花都多!”

菊师傅抬了一下头，她端饭碗的手本来就绵软无力，这下更握不住碗了，那碗倾斜成了漏斗，里面的粥就要漫溢而出了。她最怕别人把小磨盘和疯子联系到一起，这令她心惊胆战。想到死去的丈夫，菊师傅更加心慌气短。她顺势放下饭碗，打算离开饭桌。秦师傅说：“你看你，一跟你提小磨盘上学的事你就心烦，心烦顶什么用?连饭也不想吃了，你再不吃饭，我就跟院长说，说你瘦得干不动活了，在灶房就是个废人，得白白养着你，让他把你给辞了，我看你还吃不吃东西!”菊师傅用湿漉漉的眼神温情而幽怨地望了秦师傅一眼，把撂下的饭碗又端起来。

杨师傅吃得热火朝天的，把鼻涕都吃下来了。他擤了一把鼻涕，劝慰秦师傅说：“小孩子没有爱上学的，他们谁不知道玩好啊。就说我家雪玫，那还是个丫头呢，还不一样贪玩?当年我领她报名去上学，她哭了一路，三天两头就逃学。等过了一段，我教训了她几次，再加上老师剋她，她也就顺过来了，服服帖帖地自愿上学了!我看你不用心急，到时你坚持住不让他回来，他一个小孩子还能翻了天?”

王师傅说：“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少让他和那些疯子去玩，他也就不会什么都看不惯了!你们想想看哪，他前两次没上成学，他回来跟我们说什么?他说老师站在黑板前的姿势是可笑的，就好像要饭花子一样；他还说下课的时候做操的下蹲运动就像让人集体拉屎一样；还说到了中午就得吃饭不是人该做的事，猪才按时按晌吃食。他要是不常和那些疯子在一起，哪来那么多的怪念头!”

秦师傅撂下筷子，使劲咳嗽了两声，这是他要郑重讲什么事的一个信号。果然他对菊师傅说：“我看王师傅说得在理。小磨盘不喜欢我们，可他见了疯子就不一样了，简直就像见了家里的亲戚似的。有一回我在院子里看见他和那个外号叫‘张唠叨’的疯子在一起，他们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不少东西，有鸡、有帽子、有茶缸、有娃娃头，还有鞋、剪子、花瓶、板凳，他们在一起玩起了过家家，有滋有味的，看得我头皮直麻。张唠叨还把画上的帽子往小磨盘的头上比画，说‘美——美——’，小磨盘笑得跟公鸡打鸣似的那么响，真是让我看不下眼!你啊，这几天就辛苦点吧，把他看住，别让他再去找疯子玩去了。”

菊师傅把夹起的一片黄瓜又放回盘子，她用蚊子一样的细声说：“刚才你不是撵着他去找疯子的嘛。”

秦师傅拍了一下桌子，气咻咻地说：“小磨盘偷吃了我的酒肴，我说句气话发泄发泄，这你还计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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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少年时代爱做梦，梦见自己像鸟一样飞翔，梦见月亮掉到草垛上，梦见河里鱼儿涌动。当然也梦见自己掉进豪沟，梦见毒蛇缠身或是遭狗咬。父母说了，好梦要憋在心理不能说，方可应验；坏梦要即刻说与别人，它就破了。所以每当我早展惊魂未定地从被窝跑出来找父母说梦时，就是夜里被噩梦纠缠了。他们听完我的诉说，温柔地安抚几句，然后让我往门槛外吐口痰，据说这样，遭了唾弃的噩梦就随风而逝了。但有时我也分不清好梦坏梦，房子起火和抬棺材，在梦里令我害怕，可大人却说梦见火和棺材都是吉兆—一旺运和发财之意。所以我想藏在心里的好梦，在他们眼里或许是坏梦呢。

青春时代，我开始写作了，想象力一开动，梦就更加妖烧了。所以那个时期的日记，很多是关于梦境的记载。当我做美好的梦时，梦是黑夜中飞临人间的天使；当我做惊恐的梦时，梦是窜入缤纷时光的魔鬼。

也许是经历了人生真正的噩梦，见识了美好，也洞见了丑陋，而越来越多的事物，让人失去想象力了，近几年我的梦少了。偶尔有梦，也贫乏和令人沮丧，比如乘火车旅行坐过了站，排长队缴纳暖气费时，轮到我时窗口突然关闭了，再不就是晾晒在窗台的衣裳被风刮走了，我怎么也追不回来。可从前，太阳、彩虹、晚霞、鱼儿、鸟儿、花儿，是我梦的主角。

就在少梦的年纪，在平静却是暗淡的时光中，我还是几次梦见小时候的事情，这让我无比欣喜又无比伤感。梦见姥爷天不亮就坐在桌前喝烧酒；梦见姥姥拉着我的手，顶风冒雪去江上捕鱼；梦见父亲带着我们上山拉柴；梦见妈妈吩咐我去给她采草句子的野花。总之，梦见的事儿很写实，都是我少年时代所经历的。唯一不同的是，梦中的人，除了母亲，都已故去。我将这样的梦说与母亲时，七十多岁的她，呼应我的说法，说她现在记性很差，常常忘记几天前发生的事，可很奇怪的，小时候她经历的事情，年轻时想不大起来的，现在却都能回忆起来，清晰如昨。

可能人这一生，最忘不了的就是自己的少年时代吧。

前年我去黑河，在一家俄罗斯商品店，看见一幅由琥珀镶嵌的风景画，那上面的房屋与我童年住过的木刻楞太相像了，那屋顶的雪和炊烟，房前的栅栏，冰河，对岸的树，以及星空下的雪松，最重要的是由不含杂质的琥珀镶嵌的木屋的灯火，温暖撩人，简直就是我童年生活的翻版！我将其买下，如今它就在我新居的床对面悬挂着。每天早晨醒来，我都能望见童年，望见炊烟，望见忘不掉的树和雪。琥珀的微光照耀着渐渐走向夕阳时光的我，投给我一缕别样的光华和温存。

我浏览他们选定的篇目，也开启对自己作品的回忆。《北极村童话》里，有小主人公遗失的五彩项圈；《日落碗容》中，有一只仿佛由夕阳烧就的金红色泥碗；《没有夏天了》中，充斥着北国小镇的烟火气；《疯人院的小磨盘》中，有能与“疯人们”打成一片的小磨盘；《采浆果的人》里，有智障兄妹沉句向的收获；《花瓣饭》中，有一盆粥，等待着野花花瓣的加入，来抚慰心灵受伤的人；还有《鱼骨》中个性飞扬的旗旗，《百雀林》里的少年小没，《草地上的云朵》中那个被遗弃了半个世纪的炸弹所劫走的爱戴花环的女孩，甚至是《鹅毛大雪》中的漫天飞雪，这里有永难消派的童心，有像樟子松一样经冬不凋的爱。但必须承认，这里也有阴影，充满了我对那片冻土伤残的记忆。我想少年读者能够感受到温暖以外的东西，不是坏事。一个人在成长中刻意地避寒，就会成为温室的花朵。能够在暴风雪中勇往直前，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愿意将这个系列，奉献给少年读者。

德国作面家舒曼创作过著名的钢琴套曲《童年即景》。其中的《梦幻曲》广为流传，为乐迷喜爱。舒曼回忆童年的这部作品，满怀深情，忧伤唯美，我最喜欢的是著名钢琴家霍洛维茨对它的演绎。霍洛维茨晚年弹奏《童年即景》时，时间之河在他苍老的脸上倒流，流进他的皱纹，流进沉沉落日和另一世界即将呈现的星辰。

少年们应该知道，在我们的生活中，疯人院里也流淌着至纯的人性之泉，就像花瓣饭里也会掺杂着人的眼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