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端上饭桌时,还是黝黑的地瓜面窝头和一碟咸咸的萝卜干,见我呆坐着没动,爹说:“趁热吃吧,你快快长大了,咱的好日子就到了。”
我不安地说:“爹,我把鸡蛋弄破了。”
爹呵呵一笑,说:“你一到我身边就猜到了,搪瓷缸的口沿上粘着一片鸡蛋壳呢。没事,晚上我给你弄点儿葱花炒了吃,本子、铅笔的事我再想办法。”
爹把粗糙的大手放在我的后脑勺上,轻轻拍了拍。我嗯了一声,一口把一个窝头啃去了一半。
这时,一只麻雀飞了进来,跌跌撞撞的,在低矮昏暗的屋子里盘旋了半圈,就一头扎在了饭桌上。爹把它放在手心里,满眼慈爱地看着,麻雀抖了抖翅膀,竟没有飞起来。爹说:“这鬼天气,它可能又冷又饿吧。唉,麻雀也可怜啊。”
我家没钱生炉子,屋里特别冷时,爹就找些干树枝烤火,连烟带火“噼里啪啦”烧起时,爹边咳嗽边和我说些高兴的事。说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多么好,也说我娘长得多么俊,她在很远的大城市做工,我长大了,她就回来了。爹抽着劣质的自制旱烟,满脸的笑意。我依偎在他的身边,也是满脸的温暖。
爹把麻雀捧到我的被窝里,对我说:“让它暖一下,咱再给它喂点鸡蛋清吧。”我点了下头,赶忙把搪瓷缸端了过去。爹用火柴棒蘸着蛋清放在麻雀嘴边,它两眼半眯着,竞一动不动。爹就用手轻轻掰开它的嘴巴,再把蛋清一点点送到里面。看着麻雀无力的样子,爹说:“你去上学吧,让它睡一会儿。”
下午放学回来,我惊奇地发现麻雀站在我的枕头上四处张望呢。我大喊着:“爹,麻雀活过来了。”爹站在床边,笑呵呵地看着,好像面对的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爹说:“大毛,把那个鸡蛋给麻雀吃了吧,我看它和你像是兄弟俩呢。”我的心儿一紧,点了点头。
等一只鸡蛋喂完,麻雀就完全康复了。它很快活,在小屋里飞来飞去,有时还落在爹的头顶上唱歌呢。爹也高兴,就叫它二毛,还把它弄到天井里让它远飞,可二毛飞得再远也要回来。每次吃饭,它总飞到屋里,到饭桌上捡拾吃剩的饭粒,然后落在床头上欢叫。爹高兴得不行,说:“二毛真是我的孩子呀,多懂事。”
一天,我正在上课,一只麻雀飞进了教室,在我的身旁“叽叽喳喳”地叫着,还照着我的耳朵啄了一口。我惊异地抬头看时,却看到了麻雀那双黑亮的眼睛,水晶一样,似有泪花在闪。是二毛!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拉着刘老师的手就往家跑。跨进柴门,我一眼就看到了仰卧在天井里的爹。刘老师慌忙喊来几个邻居,赶着生产队的牛车尽快把爹送到了公社医院,经过医生的抢救,爹总算活了下来。医生说,亏了来得及时,再晚了就没救了。我啥也没说,心里却千遍万遍地喊着二毛的名字。
爹从医院回来后,对二毛更加疼爱了。在那个寒冷的冬天,爹满脸喜色,总说心里暖烘烘的。
眨眼,春节就到了。除夕守岁时,爹喝着自酿的白干,说:“大毛,咱爷俩过得是不容易,可这个冬天里遇上了二毛,咱爷仨不也天天快乐么?你好好学习,大了会有出息的。你娶媳妇那天,你娘会回来看咱们的。”我啥也没说,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二毛静静地卧在我的手上抬头张望,也两眼晶亮。其实我啥都知道,我是爹捡来的孩子。爹把我抱回家时,除了那床裹身的小单被,就连我的生辰八字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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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秋,窗外树叶渐老,鸿雁南飞,微风起,叶落雁呜,撒一地惆怅,一如我此时的心绪。小说要结集了,是好事,且破天荒第一次,一肚子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细细算来,文学这东西竟陪伴我三十年了,虽断断续续,却无时不在我的生活中。
爱好文学应该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从小就对书籍有着特殊的喜好,并且特别喜欢听人讲故事,上学期间,课本土的无数作家让我崇拜不已。究其原因,总觉得作家无所不能,文字里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令人敬佩,让人追随,也就是从那时起,当一名作家成了我深埋心中的一个秘密。
1987年我初中毕业,对于学业实在提不起一点兴趣,就回家跟着父亲种田。父亲是个种田好手,属于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典型农民,每年都让土地不遗余力地奉献出足够的粮食和蔬菜,滋润着我们一家人的生活。那段时间枯燥乏味,却是我读书练笔的黄金时间,晚上经常一个人在房间里,备好一暖壶开水,喝着大碗茶,苦熬到深夜。19岁那年,我在本地的报纸上发表了处女作——一篇不足千字的小小说,让我兴奋不已,一张样报长时间地装在口袋里,碰到熟人就拿出来自我“宣传’一下,乐此不疲。此后,本地或外地的一些小报刊又相继发表了我数十篇文章,尽管是“豆腐决”,但那时文学氛围较浓,多少为我赢得了一点薄名,记得当时还有一位乡间的女子慕名前来让人提亲,虽被我婉拒,伤了她的心,但我一直感恩文学这条纽带,让我內心充满温暖,生活充满激情。前段日子,我无意间翻出一沓厚厚的书信,竟全是90年代初期我在天津作协《新作家》和吉林市《短篇小说》函授时的作业,编辑老师长达数页信纸的批改意见让我心怀敬意,浮想联翩,看着那些氤氳着书香的钢笔字,再次感受了20年前青葱岁月中我与文学的紧紧拥抱。文学于我,竟是如此亲切,
后来,个性使然,我离开父亲的田园王国,到处闯荡,在建筑工地干过小工,收过酒瓶,贩过青菜,后来买了农用三轮车贩小猪、苹果,去淄博的煤矿拉煤卖,也去离家五六十公里的羊口贩海鲜,再后来开出租车拉客,“非典”时曾在北京南四环的花卉市场销售花卉,做了数不清的小买卖。期间,我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无数交道,也经历了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可谓经历丰富,算是为自己以后的创作积累了一点资源。再后来,娶妻生子,渐渐感到了生活的压力,文学竟不知不觉淡出了我的生活,此时的农村,一片空前的繁荣和浮躁,农闲之余,大多青壮年都沉浸在喝酒打牌的快乐之中。我也深陷其中,竟然持续八年只字未写。那段时光,现在想起应该算是荒唐和颓废吧,
记得2008年下半年的一天,我来到青州文学界前辈耿春元老师家中闲聊,说起业余生活的现状,耿老师吃惊不小,说我沉迷在酒局牌局中简直是浪费生命,应该重新读书写作,让自己的心沉下来,让生活更加充实。就是那天下午,我从浑浑噩噩中突然警醒,立马买了电脑,下决心重操文学旧业。八年后的第一篇作品是小小说《我会让你富起来》,耿老师很快就给我发在了《青州文学》上,还配发了编者按,重点推介,杂志尽管是一本县级內刊,但对我的鼓励可谓巨大,自此我的小小说飞到了全国各地的百余家报刊,几年下来竟然发表、转载、入书了数百篇次,有的还被一些省市选作高考模拟试题和阅读问答题。随着生活阅历的加深,又尝试短中篇创作,虽稚嫩,竟也零零碎碎发表了数十万字,这些字是一个初中毕业的农民在繁重的劳作之余,一个字一个字用键盘敲出来的,面对书房里到处堆放的样报样刊,內心却五味杂陈。些许年来,文学没能改变我的命运,就连基本的生活也没带来一丝的改善,除了搭钱搭工夫,唯有良善、正义和悲悯无时无刻不占据着我的內心,左右着我的大脑,让我变得执拗不堪。文学,这个被不少人视为“不务正业”的爱好,到底还要不要爱下去?这个想法,曾一度让我纠结。“夜深犬亦睡,室静吾自耕”,文学永远和寂寞相伴,是痴迷者心中的一盏灯,照亮自己,温暖自己,仅此而已。
经济在发展,文学却在生活中边缘化了,以前对作家无所不能的看法早就荡然无存,余下的除了苍白就是无力。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经意间,时光恍然滑过三十年。我没能成为作家,却成了一个文学的铁杆发烧友,日日发烧,年年发烧,独自享受着文学带来的孤寂和快乐。很多朋友问:文学是什么?文学有什么用?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就知道肚子里有话想说,不写憋得难受,写出来舒坦,还知道,文学已经渗入到我的骨髓中,这辈子真的无法割舍了。爱就一个字,深埋心中,无需解释,
这是一个很俗的时代,很多人争着出书的时代。我也未能免俗,想把这些零散的文字聚在一起,算是对这段时间里所写文字的总结和回顾。文字粗劣,也肤浅,但“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的,就厚着脸皮见一见吧。
按照本地“惯例”,书的出版是要感谢很多人的,我也一样。首先感谢我的家人,是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默默地支持,才让我的文学之梦延续下来,感谢江苏淮安文学院的王往老师,拔冗为我的集子写序。这次书的出版,给了我无形的鼓励,让我不敢懈怠,继续前行。
再次感谢我的家人和师友。但愿与文学相伴一生,幸福一生。
2017年10月于深秋
我与伟山相识,缘起小说。他初为小小说,后攻中短篇,与我创作历程相似,因此共同话题颇多。2016年春,我自豫入鲁,去青州拜会伟山。伟山居花木之乡,景色甚美。他自己也侍弄花木,庭前院后,繁茂锦烂。及至书房,更让我惊奇,四壁悬挂山水、书法作品,皆出自伟山手笔。多才多艺,余所不及,徒生艳羡。谈及生活,伟山道,他早年经商,后种花木,从未中断小说写作。伟山热心,除自身创作外,还关注当地文学发展,近年任《青州文学》主编,约稿、改稿、出刊、拉赞助,以苦为乐。临别,我以小诗赠之:
朝至青州城。晓日碧海升。急赴农家院。蜂蝶正闹春。新茶壶中沸。时蔬灶上烹。谈笑文章事,古今共一樽。诗虽不工,却表我谢忱之意,示我欣悦心迹。
及至秋天,我又与伟山相聚于青岛,参加“第二届华语中短篇小说笔会”,论及小说,伟山说他正苦读苦思,要在中短篇小说方面一施身手。我相信他定会有所成就,原因是他有极好的文学悟性,加之前期的小小说创作所积累的文字经验。笔会后,伟山来信,说要将小小说精选一批,出集纪念,嘱我写序。我虽不才,但须遵命,一为文学同道,我深喜其文;二为兄弟之情,深喜其人。
伟山的小小说取材宽泛,或传奇,或现实,或乡村,或都市,给人的感觉是他目光敏锐,思维灵活,在哪儿都能发现故事,再小的故事都能找出颇有意义的內核,挖掘出文学价值。故事作为小说精神载体,编排的过程显示出作者的智慧,架构情节的能力。伟山的小小说大多有这样的“巧思”。如,冯其五为了帮助穷苦人,用鸽子去啄食卢守财的粮食,“鸽子们每次装满了嗉囊飞回来,冯其五就让它们喝一种用生石灰浸成的水,鸽子喝后就会反胃,把嗉囊里的粮食全部吐出来。攒多了,就分给村里的穷光蛋们吃,竟度过了饥荒。”(《闲人冯其五》)再如,《一截火柴棒》中的女人和县城里的男同学私奔,走时没拿土身份证,男人知道她还回来,就往锁芯里悄悄插了一截火柴棒。女人回到家,自然无法开门,当她看到从田里回来的男人,“居然黑了瘦了,裤管挽得老高,腿肚子上沾满了泥土,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天生的质朴。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去责任田看看了,那么大的一片田地可都是他一个人在侍弄呢。她脸上一阵发热,把脑袋凑到门口的玻璃上使劲瞅里面墙上的挂钟。她瞅了好久,也静静地想了好久,终于说:‘不去镇上了,出山的客车已经走了。’”就这样挽留了一个家。
诸如这类的“点子”,在伟山小小说中,随处可见。小小说因其短,要想产生阅读快感,是要爆发力的。足够的铺垫之后,那个“点子”就是炸药,恰到好处地轰响,自然有威力。这虽然仍属于技术层面的手段,但的确具有智慧含量,体现出文学的想象力。 智慧之外,体现小说价值的当是作者的才情,也就是文学素养,语言功底。伟山的小小说语言亦庄亦谐,凝练质朴。我的体会是,这得力于他的白描手法。
我们看《儿子和驴子》申的几句:“毛驴毛色黑亮,眼睛里时常汪着水,很惹人疼。一次,卢六昏倒在地,小毛驴竟守了他一天一夜,还不断引颈嘶鸣,把路人引来,救了他的命。渐渐地,卢六把毛驴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喂它最好的饲料,有了心事也偷偷说给它听,从不舍得戳它一指头。小毛驴似乎很知情,对卢六越发乖巧温顺了。”没有什么烘托渲染,淡淡叙说,简笔勾勒,便情愫尽现。
“父亲是个教师,退休后闲着没事,衬里有婚丧嫁娶的,就都来请他帮忙,写点儿请帖、挽联什么的,有时也在场面上讲几句话。父亲很乐意,他一肚子的才华,又得到了发挥。再后来,有邻里吵架的、婆媳不和的,也都来请他调和。父亲有求必应,每次都把事情办得很圆满,他渐渐成了村里的大能人。”(《快乐着死去》)仿佛聊天,将故事娓娓道来;
云淡风轻,但是准确、妥帖,有韵律,有关感,潜藏着“大能人”身上即将发生的故事,不忘小说是叙事文体这一特征。
让我真正喜欢伟山小小说的是:字里行间的良善之心,怜惜之情!我想,这是比智慧和才情更重要的文学因子。对自然、生命、生活的爱,才是文学最有价值的部分,也是文学存在的理由。我们看沈从文、汪曾祺、苏童、白先勇、马尔克斯、福克纳这些作家,除了才情和智慧外,最能打动我们的是作品中展现的情怀,那种“仁者爱人”的良善之心,对生命与自然发自内心的怜惜与挚爱。无意将伟山的作品与这些名家媲美,我只是体会到,无论是作为一个普通人还是一个作家,他的身上和作品里都具有这种良善品质,有对人对物的怜惜情怀。
《和一只麻雀过年》这篇,无疑是具有经典品质的小小说作品,原因就是它除了文字优美,构思精巧之外,具有仁者情怀。“我”跌破了一个鸡蛋,让全家的油盐开支成了泡影,爹不但没抱怨我,还说“晚上我给你弄点儿葱花炒了吃”,可是一只受伤的麻雀飞了进来,“爹把它放在手心里,满眼慈爱地看着,麻雀抖了抖翅膀,竟没有飞起来。爹说:‘这鬼天气,它可能又冷又饿吧。唉,麻雀也可怜啊。’……爹把麻雀捧到我的被窝里,说:‘让它暖一下,咱再给它喂点鸡蛋清吧。’我点了下头,赶忙把搪瓷缸端了过去。爹用火柴棒蘸着蛋清放在麻雀嘴边,它两眼半眯着,竟一动不动。爹就用手轻轻掰开它的嘴巴,再把蛋清一点点送到里面。……下午放学回来,我惊奇地发现麻雀站在我的枕头上四处张望呢。我大喊着:‘爹,麻雀活过来了。’爹站在床边,笑呵呵地看着,好像面对的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爹说:‘大毛,把那个鸡蛋给麻雀吃了吧,我看它和你像是兄弟俩呢。’我的心儿一紧,点了点头。等一只鸡蛋喂完,麻雀就完全康复了。它很快活,在小屋里飞来飞去,有时还落在爹的头顶上唱歌呢。”一个平凡的老汉,也许他不能识文断字,也不知道什么叫仁者爱人,可是却将一只小鸟看成是人类的兄弟,让人动容!而当父亲发病后,是麻雀去学校提醒“我”,父亲得以及时抢救。“除夕守岁时,爹喝着自酿的白干,说:‘大毛,咱爷俩过得是不容易,可这个冬天里遇上了二毛……’二毛静静地卧在我的手上抬头张望,也两眼晶亮。其实我啥也知道,我是爹捡来的孩子……”小说在此进一步升华,情感的冲击力如同风暴,我们无法不被打动。和一只麻雀过年,就是与爱相伴,与生命相伴。文学,说到底,无非就是表现人类的孤独,为这份孤独注入爱的力量,给人以抚慰。
伟山的作品中,像这样具有情怀的文字不胜枚举,如《绝技》申的卢憨为了让痴呆的老母亲开心,常年坚持倒立“表演”,此举尤为感人。行笔至此,抬头看窗外,秋日已深,雁群南飞,略有怅惘,不知何日再见伟山,把酒言欢,共话小说?想到以他之悟性、情怀与勤奋,定能在小小说之后,于中短篇上大有作为,怅惘顷刻消散矣。是为序。
王往
2017。10。14
第一辑人间真情
冯伟山著的《和一只麻雀过年/世情逐云系列》收录了作者发表在各文学期刊上的小小说作品.或传奇,或现实,或乡村,或都市。故事作为小说精神载体,编排的过程显示出作者的智慧和构建情节的能力。
冯伟山著的《和一只麻雀过年/世情逐云系列》是一部小说集,作品中的故事发生地基本都以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卢村”为背景,写尽了当地底层人物的酸甜苦辣。本书所选小小说题材多变,涉及亲情、爱情、家庭、传奇等多个方面:《和一只麻雀过年》《绝技》《墙上有个洞》《红被面》《最美妈妈》等篇用文学的语言,讴歌真善美,鞭挞假恶丑。对读者正确了解社会有很好的引导、启发作用,一定程度地增加读者去阅读原文的兴趣。作者冯伟山展示了许许多多或美或丑、或善或恶的人物形象,个性凸出,爱憎分明,对于更好的了解社会,向善远恶,大有裨益。同时本书中的每一篇作品,都能给读者带来阅读的享受和某种的启迪,适合大众读者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