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飞
◎鲁静
“这么快就完了?”
陈一鸣精疲力竭地从老婆身上滑下来,翻了个身,躺在床上,深深地嘘了一口气。他听见老婆的语气里分明带着一丝怒气,只好解释道:“今天上班太累了……”
“就你那个破工作还累,说得好像比美国总统还忙一样!”老婆侧过身去,背对着他。
老婆终究是一个典型的中年妇女的体态了,只要在床上稍微动弹一下,沉重的身体都会压得这张有着十几年历史的席梦思床发出沉闷的声响。陈一鸣有时觉得这些年老婆身材走样的过程就和这张床垫变形的过程一样,扭曲的,毫无美感的。只不过一个是膨胀,一个是塌陷罢了。陈一呜以前审稿的时候读到过这样一句话,作者用来形容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她圆滚滚的身体活像一只漏了油的芝麻汤圆。”这句话让他印象深刻。
窗外的街灯洒下懒洋洋的橘黄色灯光,透过窗帘,映到屋子里来。陈一鸣睡意全无。他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老婆,摸摸她宽厚的肩、圆润的腰,或者干瘪的胸,这样她心里的气或许会消一点儿。他的手在床单上移动着,三厘米,两厘米,一厘米……就在快要接触到老婆身体的时候,他的手指仿佛遭受电击一般,“嗖”的一声迅速撤回。他觉得有一丝稀薄的空气横亘在他和老婆中间。
结婚将近二十年,陈一鸣觉得自己和老婆早已合为一体,成了一个人。哪怕没有触摸到她,他似乎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的纹路,像是干瘪的橘子皮。他不想碰她,因为她衰老而肥胖的身体让他觉得恶心。她的皮肤早已没有弹性,松松垮垮的,像挂在菜市场里的一堆理不直的猪大肠。每当晚上她用笨重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像一条贪婪的蚂蟥一样攫取着他的气息的时候,他几乎有种反胃的感觉。不,不只是晚上,白天亦是如此。每天早上,她都要对着镜子慢悠悠地穿衣服,仿佛对自己“美妙”的体态极为欣赏和留恋。她从网上买了几套价格不菲的塑身衣,每天早上都要指使他做同样的一件事:“陈一鸣你过来帮我扣一下扣子。”对于这件小事,他早已熟能生巧。他看着老婆深吸一口气,努力地把肚子收进去,这时他就紧紧拉着塑身衣,把她肚子上的两排铁扣整整齐齐地扣上。老婆立马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肚子像一个正在充气的气球一样,一瞬间鼓了出来,模样真是滑稽。老婆还有几件加厚聚拢的内衣,穿上以后,原本垂到肚子上的胸,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每当老婆挺胸收腹地在他面前晃荡的时候,他总是不由想起以前陪儿子看过的一部国产动画片,叫《蓝猫淘气三千问》,老婆像极了里面的鸡大婶。
陈一鸣躺在床上,听见学校广播里的喇叭声。“原来才十一点,”他想,“为什么今天似乎如此漫长?”陈一鸣的老婆是一所高中的化学老师,他们住的是学校集资修建的教职工公寓,价格便宜,但只有居住权,没有房产权。陈一鸣早就想在外面重新买一套房子,但苦于夫妻二人收入微薄,只得作罢。学校的这套房子,小是小了点儿,但还算温馨,邻里住的都是老师,气氛也和谐。陈一鸣最不满的是环境太吵闹了,这群高中生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要起床做早操,高三的学生还要晨跑,一边跑一边高呼诸如“分秒必争,我必成功”“不拼不搏一生白活,不苦不累高三无味”“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口号;晚上十点半下了晚自习,他们又要在操场上打闹一番才回宿舍。直到十一点,提醒他们睡觉的喇叭声响起,这群熊孩子才会渐渐安静下来。陈一鸣年轻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然而这几年,似乎是过了四十岁之后,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神经衰弱,晚上总睡不好,稍有一点儿动静便会被惊醒。
陈一鸣有时会向老婆抱怨:“你们平时是怎么教育这些学生的,一天到晚闹个不停。”
老婆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自己没钱买别的地方的房子就算了,还怪一群小孩子。”
此刻,不知为何,陈一鸣又失眠了。他轻轻地翻了个身,背对着老婆。老婆似乎已经熟睡,他听见了她平稳的呼吸声。不一会儿,她的鼻孑L里传出一阵响亮的、此起彼伏的鼾声。他看着被街灯映成橘黄色的米白色窗帘,说不出来这是冷色调还是暖色调。一场秋雨一场寒,进入九月份以来,这座城市就开始了持续不断的阴雨天,陈一鸣每天早上出门上班前都要提醒自己记得带伞。如今到了夜晚,他更感觉到了一丝凉意,不由得裹紧了被子。
为什么今天似乎如此漫长?他又问自己。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