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不该去成都参加那个什么同学会。什么狗屁同学。什么狗屁同学会。同学会就是世界上最没有意义、最险恶、最居心不良的一种聚会。如果他不去,他就不会碰到许小青。碰不到许小青,那他直到今天还是幸福的,哪怕是虚假的、被隐瞒的幸福,那也还是幸福的。
整个色当县谁不知道他的幸福。
在所有人眼里,田小兰更是幸福的。那个给他带来七年幸福生活的女人,他是怎么样捧在手上、含在嘴里,怎么样无底线地宠爱,色当县每一个认识他们的人都知道。他们笑他是妻管严,笑他耳朵,年年把他们家评为五好家庭——可是,这一切因为许小青的一句话,轰然倒塌。
田小兰居然背叛过他,而且,一直到现在还在背叛!
田小兰在外面有一个男人。六年了。
可笑的是,他一直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
更可笑的是,乐乐居然不是他的女儿。五年了,他一直在当一个假爸爸。一个世界上最热烈、最无私、最好的爸爸。
他把心掏给她们,他把世界捧给她们。可她们——把他当瓜娃子蒙骗。一骗就是六年。
六年啊!
杜嘉陵被一种剧烈的屈辱和悲伤淹没了,他情愿自己已经死掉。
五月四号那天晚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色当的。下了车,他僵尸般走进楼道,开门,进屋,然后把两张照片和一封信放在田小兰面前。
田小兰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为什么?为什么?”那天,他只问了田小兰这三个字,反复地问,痛到吸气地问。刚开始是愤怒、震惊,泪水狂泄,面目扭曲,他推搡着田小兰,把田小兰推搡到墙边,声嘶力竭地吼问,再后来就没有力气了,完全没有力气了,匍匐在田小兰面前,喃喃着,跪坐了一夜。
田小兰只是哭,全身发抖。
最后,他们都累了,杜嘉陵感觉到自己是睁着眼睛睡着了,然后就没有了知觉。
他躺了三天,是田小兰把他架到床上去的,他也没有反抗,就那么直直地躺着,三天没有上班,没有出门,没有动弹,也没有吃饭。
这个世界与我无关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命运,我那么认真地对待你,你却那么彻底地嘲弄了我,还有什么可以在乎呢?没关系了,无所谓了,爱谁谁吧。
第四天,他坐了起来,茫然地、有些发蒙地看着田小兰。
他甚至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了。她那么陌生,那么平庸——甚至丑陋。原来,退去爱情加持神力的女人,会变得如此晦暗、粗糙。他呆呆地望着她,眼睛里只有一片茫然。
田小兰除了上班,就是一直坐在他床前,机械地给他做饭,一遍遍地凉了热,热了凉。乐乐去姥姥家了,不在家一幸亏不在家。如果在家,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五岁的孩子,那团会叫会跳会笑会闹的馨香温暖的肉,那个软糯娇憨无比磨人的小妖精,现在都不属于他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想吐,从里到外恶心到极点。他望着田小兰,像看一个外来人。她是谁?她在这儿干什么?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呢?他客气地对她笑了笑:“谢谢。有吃的么?”
田小兰赶紧给他端来一碗粥,小米瘦肉粥。他喝了第一口,苦得惊人,他干呕着,剧烈地呕吐起来。不是粥的问题,是他的口苦。田小兰赶紧拿来垃圾桶放在他面前。他吐得眼泪都出来了。想必是胃液也吐出来了,黑黄色,整个口腔麻木、苦涩到极点。他的舌头、牙齿都失去了反应,整个器官都不属于他了。他试着再喝了一口,还是苦,他叹了口气,把粥放下。
田小兰蹲在他面前,泪水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他望着她,慢慢地:“你哭什么?”
田小兰摇头,不说话。
杜嘉陵很平静:“到底为什么?跟我讲一下吧,过程就行。”
田小兰不说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杜嘉陵:“就是死,也让人死个明白吧。”
田小兰望着他,杜嘉陵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热度,整个人是冷漠的。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七年了,那个热情、忠诚,对她千依百顺的男人,如今在防范她、拒绝她,不想理她了。他的震惊不可怕,他的暴怒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冷漠。哀,莫大于心死。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