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烟灰缸
她凑近过来,嘴唇几乎碰到他鬓角,你把它拿走,我就跟你走。
随后重新坐直,口腔里热烘烘的酒气离开了他的耳蜗,细长的手指,细长的烟,积了细长的烟蒂,她把目光移走,将难题交给了他。
第五永刚审视那只烟灰缸,青铜材质,懒猫造型,长尾巴盘起处是弹烟灰的凹塘。从品种看,原形或许是折耳猫——他养过一只,浑身灰,带点蓝的灰,行动迟缓,后来看到一个资料,说此乃培育失败的猫种,之所以行动迟缓,是因为先天易骨折,动作一快,就引起剧痛——或许不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将它据为己有。
半小时之前,他们还不认识,当然,此刻他们依然是陌生人,是聊了一会儿的陌生人。如果他能将这只猫烟灰缸从酒吧拿走,他们的关系或许将更近一步,其实,他一直没看清她的面貌,借助于昏暗的光线,可以判断是个美人,至少从轮廓看上是。这很可能是幻觉,在整容术和化妆术风行的当下,在黏稠的夜色中,让一个妙龄姑娘不是美人也是困难的。只有到了亮处,真实的五官暴露出来,才会呈现出真相。她或许有糟糕的皮肤,牙齿也不太整齐,沐浴后妆花了,丑不可言也未可知。
然而此刻,她看上去确实是美人,至少身材是很好的,曲线流动,也令他荷尔蒙流动。去洗手间的时候,背影摇曳在露天庭院里,真丝料子的长裙轻悬,腿很长,使他忽略了高跟鞋的作用,也就是说,没把鞋的高度剔除掉,而是将细窄的高跟当作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不是后天的,而是娘胎里就有这双高跟鞋。她从洗手间返回,他看到凸起的胸部,同样也忽略了海绵的作用,没把胸罩的垫厚部分剔除掉,而是将胸罩当作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不是后天的,而是娘胎里就带着胸罩。
总之,她的样貌和身材有着很大吸引力,或者说,有着显著的迷惑性,使他产生了非分之想。这似乎并无不当,酒吧这样的地方,就是用来消费暧昧的。
即便如此,他仍觉得她有点过分,怎能要求自己去当一个贼呢。“你把它拿走,我就跟你走。”说得轻巧,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拿走,不就是偷么,她看上去那么漂亮,怎么会产生这种规范外的念头。
当然,他并不孤陋寡闻,好莱坞有个亿万身家的女演员,就喜欢在超市里小偷小摸,拿走不值钱的日用品,直到失手被店家抓个现行。女演员在法庭上的捂脸照通过互联网飞快传播,成为全世界的一则娱乐八卦。
女演员当小偷,当然不是因为拮据,如果他愿意,可以据此写一篇精神分析文章,他的博士论文,就是一篇冗长的心理分析文章,不过解剖的不是富人贪小,而是人在极度悲伤时,会不会导致精神崩溃的病理分析。 他来这家酒吧,初衷不是猎艳,作为一个未来的精神病医生,他来精神病院实习已半个月,站在四楼值班室往巷口那边看,是一个带院子的二层房子,粗粝的水泥外墙,几棵樟树的树冠像巨型西兰花,挡住了部分平顶,灌木丛那边,搭建了一个透明门廊,顶部是茶色玻璃,铁锈色的石头地坪,深咖啡色双人沙发对面放两只淡咖啡色单人沙发,中间是长条茶几,共三组。草坪上,撑了两把帆布大伞,以及六组随意摆放的铁质镂花桌椅。
第五永刚每次经过这个酒吧,都会转头瞥一眼,半开半掩的对开式绛红色木门,边框被铁条焊住,门口很不起眼的生铁招牌上烙着:阿朵酒吧。
酒吧选址毗邻精神病院,颇让人费解。须知这一片是城乡结合部,除了精神病院,就是小型工厂、仓库、电压转换站,没有像样的办公楼,居民住宅只是零星几栋,餐饮也是比路边摊略好的沙县小吃兰州拉面之类,总而言之,不是适合开夜店的时尚区域。
有意思的是,虽偏居城市一隅,酒吧倒生意兴隆,每当夜幕降临,值夜班的第五永刚俯瞰酒吧,影影绰绰的男女,沉浸在闹哄哄的音乐背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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