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茨·卡夫卡,是我国读者熟悉和喜爱的西方现代派作家之一。他生前在德语文坛上几乎鲜为人知,但死后却引起了世人广泛的注意,成为美学上、哲学上、宗教和社会观念上激烈争论的焦点。
卡夫卡这个姓氏有两个响亮的开音节,念起来好像掷地有声,可是这位小公务员出身的作家决非海明威那种硬铮铮的角色。生活中他是不折不扣的弱者,尽管在文学的道路上使足劲儿打拼,却从未尝受过成功的喜悦。他死得太早。他说过,“在巴尔扎克的手杖柄上写着:我在粉碎一切障碍。在我的手杖柄上写着:一切障碍都在粉碎我。”这是真正体验着人生苦涩的肺腑之言。不过,这番话里自有另一层意思,面对那位自信能够驾驭一切的文学大腕,他还是朝人家翻了一个白眼,表露出讥诮之意。卡夫卡显然不认为作家能够真正把握客体世界——正是在文学与现实的关系上,他跟巴尔扎克有着截然不同的认知路径。弗兰茨·卡夫卡著的《变形记--卡夫卡中短篇小说全集》收录卡夫卡的中短篇小说多篇。
弗兰茨·卡夫卡著的《变形记--卡夫卡中短篇小说全集》选自德国菲舍尔出版社1994年的校勘本《卡夫卡全集》,包括作者创作的(生前发表和未发表的)全部中篇和短篇小说。之所以选取这个负有盛名的校勘本,是因为它忠实地根据卡夫卡的手稿,既保留了原作无规则的标点符号和异乎寻常的书写方式,又突出了原作完成和未完成的两个部分,同时也纠正了其他一些版本的错误,原原本本地再现了作者手稿的风貌。
我听见马车从花园篱笆旁驶过,有时还看见它们出现在树叶轻微摆动的空隙里。在这盛夏,木制轮辐和车辕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从田里干活归来的人们扬起阵阵笑声,这是件丑事。
我坐在我们的小秋千上,正在父母花园的大树之间休憩。
篱笆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孩子们飞快地跑过;运粮的马车满载着麦捆,麦捆上以及麦捆周围坐着男男女女,马车经过的阴影扫过花坛;黄昏时分,我看见一位先生拿着手杖慢悠悠地散步,几个女孩手挽手朝他走来,跟他打招呼时脚踏进了路旁的草地。
继而,鸟儿直蹿向空中,我不眨眼地看着它们,看它们一个劲儿地往上飞,简直觉得不是它们在上升,而是我在坠落,我感到一阵虚弱,抓牢秋千绳子,开始轻轻荡悠。没多久,风已吹得凉爽些了,眼前不再是飞翔的鸟儿,而是颤动的星星,我晃得猛烈了。
我在烛光下吃晚饭。我常把双臂放在木板上,已经很累了,嚼着我的黄油面包。暖风把网眼密布的窗帘吹得鼓起,有时,过路人如果想看清楚我,跟我说话,就用手抓紧窗帘。蜡烛多半一会儿就灭了,在昏暗的烛烟中,聚在一起的蚊子还要转着圈飞一阵。假若有人从窗外问我话,我就盯着他看,仿佛凝视一座山或往空气里瞧,而他也不大在乎我的回答。
如果有人跳过窗户栏杆,告诉我,大伙已经在门口了,我当然就会叹着气站起身来。
“不,你干吗这样叹气?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一场无法补救的大不幸吗?我们永远也缓不过来吗?真的全完了?”
什么也没有完。我们跑到房门前。“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你总是迟到!”——“怎么是我?”——“就是你。如果你不想来,就呆在家里吧。”——“绝不原谅!”——“什么?绝不原谅?你怎么这样说?”
我们一头扎进暮色里。哪管白天与黑夜。不一会儿,我们的背心纽扣就像牙齿一样互相磕碰;不一会儿,我们保持着相同的距离跑着,像热带动物一样吐着热气。我们仿佛古战场上身穿甲胄的骑兵,高高地坐在马上,蹄声嘚嘚,你追我赶,冲下短短的巷子,就这样跑着冲上了乡村大道。个别人踩进街沟里了,别的人刚一消失在黑暗的斜坡前,就已像陌生人一样,站在田间小路上俯视着。
“你们下来!”——“你们先上来!”——“这样你们就好把我们扔下来了,我们才不呢,这点聪明我们还有。”——“这就是说,你们是胆小鬼。来吧,来!”——“什么?怕你们?不就是你们要把我们往下扔吗?你们能有多了不起?”
我们进攻了,胸口被推了一把,我们躺倒在街沟的草丛里,心甘情愿地倒下了。一切都均匀地变暖了,我们感觉不到草里的温暖和凉意,只是有些困了。
如果向右转过身,把手枕到耳朵下面,就昏昏欲睡了。虽然很想抬起下巴重新站起来,却反而掉进一个更深的沟里。接着,横伸出胳膊,斜又着腿,想顶着风一跃而起,肯定又会掉进一个更深的沟里。如此继续,根本不愿罢休。
在最后一个沟里,就会好好睡一觉,完全舒展四肢,特别是把膝盖伸直,——还没想到这一点,就仰面躺着哭起来了,像生了病似的。如果有男孩肘抵着腰,脚板脏兮兮的,在我们上面从斜坡往大道上跳,我们就眨眼不恿。
月亮已经升起老高,一辆邮车在融融月光下驶过。一股微风缓缓吹起,呆在沟里也感觉得到。近处的树林开始沙沙作响。这时,就不再那么想独自呆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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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茨·卡夫卡(Franz Kafka,1883-1924)在西方现代文学中有着特殊的地位。他生前在德语文坛上鲜为人知,但死后却引起了世人广泛的注意,成为美学上、哲学上、宗教和社会观念上激烈争论的焦点,被誉为西方现代派文学的主要奠基人之一。
论年龄和创作年代,卡夫卡属于表现主义派一代,但他并没有认同于表现主义。他生活在布拉格德语文学的孤岛上,对歌德、克莱斯特、福楼拜、陀思妥耶夫斯基、易卜生、托马斯·曼等名家的作品怀有浓厚的兴趣。在特殊的文学氛围里,卡夫卡不断吸收,不断融化,形成了独特的“卡夫卡风格”。他作品中别具一格甚至捉摸不透的东西就是那深深地蕴含于简单平淡的语言之中的、多层交织的艺术结构。他的一生、他的环境和他的文学偏爱全都网织进那“永恒的谜”里。他几乎用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眼睛去看世界,在观察自我,在怀疑自身的价值,因此他的现实观和艺术观显得更加复杂,更加深邃,甚至神秘莫测。
布拉格是卡夫卡的诞生地,他在这里几乎度过了一生。到了生命最后的日子,他移居到柏林,试图摆脱不再属于卡夫卡的布拉格。不管怎样,跟他的同胞里尔克和韦尔弗相比,卡夫卡与布拉格保持着更长时间和更密切的联系。在这个融汇着捷克、德意志、奥地利和犹太文化的布拉格,卡夫卡发现了他终身无法脱身的迷宫,同时也造就了他永远无法摆脱的命运。
实际上,随着卡夫卡命运的终结,一个融汇了捷克-德意志-奥地利-犹太文化的布拉格精神也宣告结束。像所有的艺术家一样,卡夫卡也是他那个时代的产物;社会现实、家庭环境、个人身体状况以及其他具体的因素,决定了他的命运和创作。他处在一个历史发展的末期:随着哈布斯堡王朝日薄西山的挣扎,布拉格的德语文化走向衰败,但作为艺术家的卡夫卡并没有去猎取当时时髦的风格,借以表现现实的经历与感受,而是赋予表现那种末日现象以卡夫卡式的形式,一种并未使他生前发表的为数不多的作品能够产生广泛影响的形式。如果卡夫卡在他绝大多数作品和札记里表现了绝望和徒劳的寻求的话,那么这无疑不只是犹太人命运的写照,而更多溯源于哈布斯堡王朝面临衰亡和自我身心的绝望,也就是处于社会精神和文化危机中的现代人的困惑。
卡夫卡的一生是平淡无奇的。他出生在奥匈帝国统治的布拉格,犹太血统,父亲是一个百货批发商。卡夫卡从小受德语文化教育,1901年中学毕业后入布拉格大学攻读德国文学,后迫于父亲的意志转修法学,1906年获得法学博士学位。大学毕业后,先后在法律事务所和法院见习,1908年以后一直在一家半官方的工伤事故保险公司供职。1922年因肺病严重离职,几度辗转疗养,1924年病情恶化,死于维也纳近郊的基尔林疗养院。
卡夫卡自幼爱好文学。早在中学时代,他就开始大量阅读世界文学名著,尤其对歌德的作品、福楼拜的小说和易卜生的戏剧钻研颇深。与此同时,他还涉猎斯宾诺莎和达尔文的学说。大学时期开始创作,经常和密友马克斯.布罗德一起参加布拉格的文学活动,并发表一些短小作品。供职以后,文学成为他惟一的业余爱好。1908年发表了题为《观察》的七篇速写,此后又陆续出版了《司炉》(长篇小说《失踪的人》第一章,1913),以及《变形记》(1915)、《在流放地》(1919)、《乡村医生》(1919)和《饥饿艺术家》(1924)四部中短篇小说集。此外,他还写了三部长篇小说:《失踪的人》(1912-1914)、《审判》(1914-1918)和《城堡》(1921-1922),但生前均未出版。对于自己的作品,作者很少表示满意,认为大都是涂鸦之作,因此在给布罗德的遗言中,要求将其“毫无例外地付之一炬”。但是,布罗德违背了作者的遗愿,陆续整理出版了卡夫卡的全部著作(包括手稿、片断、日记和书信)。1935至1937年出了六卷集,1950至1958年又扩充为九卷集。这些作品发表后,在世界文坛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从上世纪四十年代以来,现代文学史上形成了特有的一章:“卡夫卡学”。
……
《审判》的表现充满荒诞和悖谬的色彩,无论从结构和内容上都是“卡夫卡风格”成熟的标志。作者运用象征和夸张的手法,寓言式地勾画出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世界。《审判》的艺术结构多线交织,时空倒置,所描写的事件和过程突如其来,不合逻辑,荒诞不经,让人感到如陷迷宫。作为受害者,K的反抗使他越来越陷入任人摆布、神秘莫测、似真似幻的天罗地网里,遭受幽灵似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的折磨。他在审视自己的时候,四周的一切显得那么朦胧模糊,变化莫测,像比喻一样虚幻,黯淡无光。K成为一个进退维谷的矛盾体。实际上,这部小说通过主人公的内心体验,也就是审判和自我审判,从头至尾给人以压迫感。这也是《审判》留给读者的深思。
与《审判》相比,卡夫卡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城堡》(1921-1922)更具“卡夫卡风格”。小说主人公K自称是土地测量员,受城堡伯爵的雇用来到附近的一个村子。城堡虽然近在咫尺,对于K却可望而不可即,他永远进不去。他在村子里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反常现象,几乎连栖身之地都不容易找到。据说管K工作的是一个名叫克拉姆的部长,K千方百计要见到克拉姆,但除了得到信差送来的两封内容矛盾的信以外,始终见不到人。他在村子里一步步陷下去,最后甚至断绝了与城堡一切联系的可能性。
《城堡》是卡夫卡象征手法的集中体现。“城堡”既不是具体的城市,又不是具体的国家,而只是一个抽象的象征物。它象征着虚幻的、混乱的世界,象征着给人们带来灾难的、不可捉摸的现实,也是整个国家统治机器的缩影。卡夫卡所着力描写的,不是这个象征物本身,而是主人公对它的体验。K来到城堡领地,好像进入了一个魔幻世界,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切都是朦胧的、突如其来的、不合逻辑的、稀奇古怪的、惊心动魄的。为了进入城堡,他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顽强的斗争,但是,他无论使用什么办法都徒劳无益,永远也达不到目的。他好像落在无形的蛛网上,无所适从,无能为力,城堡似乎很近,却又很遥远;官员们的态度含含糊糊,模棱两可;公文函件似是而非,难以捉摸。像《审判》里的约瑟夫·K一样,K对“城堡”制造的迷宫一筹莫展,忍受着荒诞的煎熬,其生存的现实发人深思。
卡夫卡无疑是二十世纪德语文学中独特而伟大的巨匠。他的小说创作自成一体,独具风格,是留给后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永远解不尽的谜。正因为如此,世界现代文学史上才形成了一个方兴未艾的卡夫卡学。
人民文学出版社新推出的《卡夫卡中短篇小说全集》收录了卡夫卡生前发表和未发表的全部中短篇小说,意在向我国读者展现卡夫卡中短篇小说创作的全貌,使读者进一步欣赏和认识这位独具风格和魅力的世界文坛大师,并从中得到新的阅读感受。但由于我们水平有限,疏漏难免,敬请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