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跳楼了,是自杀?还是他杀?小说中的男男女女,都渴望把自己的情感和生命燃烧一回,然而这燃烧带来的却未必是光热与暖意。
鬼魅丹青
迟子建
1 流云
女人是人间的蝴蝶,她们最爱往哪儿飞,你去霞布看看就知道了。
在拉林,最气派的街是银树大街,最有味道的巷子呢,则是花烛巷和马铃巷。这一街两巷,仿佛是小城的一臣二仆,统领和服侍着四万多百姓。
为什么说银树大街是“臣”呢,因为县政府、人大、公安局、法院、财政局、民政局、检察院,这些发号施令、呼风唤雨的部门,都在这条长街上。这条南北向的街,看上去就像吃了好草的马,毛色油光,身上无一块疤痕,光光溜溜的,悦人眼目。银树大街是水泥浇筑的,青白色,而它两侧的人行道,铺就的则是红绿相间的云字纹地砖。好像银树大街发了一道惠及贫者的法令,它们赶着去执行,因为出的是美差,喜气洋洋的。
与银树大街交汇的巷子,总有十几条吧,炉灶巷、民惠巷、暖阳巷、利发巷等等。这些巷子通向的都是居民区,因而看上去灰头土脸的。花烛巷和马铃巷可就不一样了,它们是两条商巷,饺子馆、狗肉馆、照相馆、烧烤店、服装店、卤味店、理发店、粮油店、包子铺、烟酒铺、蔬菜水果铺,一座挨着一座,一爿连着一爿,巷子里招牌林立,食物的香气不绝如缕,叫卖声此起彼伏,真是声香色味俱全。拉林小城的日子,全靠它们撑腰了。
花烛巷在银树大街的西侧,而马铃巷在东侧。如果说银树大街是顶官帽的话,那么这两条巷子就是插在官帽两侧的花翎。
霞布是家布店,在花烛巷的尽头,女人们逛到这儿的时候,往往被高跟鞋折磨得足底酸痛,所以店里明晃晃地摆着两条歇脚的长凳。一条能坐三四人,椴木的,紫檀色;另一条能坐两三人,白桦木的,柠檬色。长凳闲着的时候,看上去就像展览着的布匹。一匹是深色的,灰暗,另一匹是浅色的,明亮。霞布的主人卓霞,快四十了,也许是不常见日头的缘故,她的皮肤特别的白。那种白不是干涩的苍白,而是滋润的粉白,青生生的,热腾腾的,好像从里面要溢出光和水来。
好的皮肤,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就是一件不离不弃的金缕玉衣,一生都少不了光华了。偏偏卓霞又是一个会打扮的人,无论冬夏,都穿着裙子。丽日中是亚麻布的直筒长裙和软缎旗袍,风雪中则是喇叭形的呢裙和裹臀的皮裙。她中等个,细腰翘臀,柳肩丰胸,从不大声说话,像蜻蜓一样轻歌曼舞地行路,十足的女人味。男人们背地说起她来,就两个字“受看”。女人们为了探究她哪儿受看,逢着她时,轻不了打量。要说她的五官,真的不很出众,眼睛是细长的,眉毛倒很威武,好像她的一双眼是圣湖,需要这样强悍的眉毛护卫着。再说她的嘴,稍稍有点大。不过她的鼻子生得好,鼻梁挺直、秀美,如异峰突起,只这一笔,就将整张脸的风水都改造好了。
卓霞穿衣服偏于素色,靛蓝、深灰、银白是主色调,大红大绿近不了她的身。不过为着生意,她店面里的布匹倒是不乏鲜艳夺目之类的,如紫色的印花棉布、翠绿的全涤丝罗纹布、明黄色的氨纶缎、洋红色的灯芯绒等。她的衣裳,极少数是在商厦买的成衣,大多是她自行设计的,因而她很少和别人穿重样的。霞布既是布店,也是裁缝店。在裁剪和缝纫上,卓霞是一把好手。女人们信赖她的手艺,扯完布,往往顺手就把活儿交与她一并做了。到了春节和换季时节,她忙不过来,就只收生客的活儿。在她眼里,顾客就是一粒粒珠子,那些熟客是已穿在线上的珠子,牢牢在握,即便一时闪了她们,她们三个月两个月不登门,抗拒一阵子,最后舍不得这店里的姹紫嫣红,还会来的。而生客呢,她们并不知晓你的手艺,怠慢一次,这粒珠子就会从手中滑落,彻底流失了,所以得紧紧抓住。
熟客中,有一个人是例外对待的,不管她什么时节来,卓霞都是有求必应,她就是蔡雪岚。
蔡雪岚是拉林一中的语文老师,四十一岁。她在这个小城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她善待着丈夫的婚外情人和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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