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忽然哑然失笑,呵,如果爬山虎的叶子都是活人的手掌,那得杀死多少人,才能让墨绿色的爬山虎攀满整座绿屋小楼的墙壁?
那座小楼的主人姓苏,是珑寮村中的富户。女人曾听村里一起在断魂潭边浆洗衣物的长舌妇说过,苏家生了男孩后,孩子九岁就被苏家送到省城的亲戚家,在有钱人才读得起的学校里念书,算起来,现在也该念完中学,进大学了。那男孩读完大学,说不定能进大公司赚外国人的钱呢。其实,女人根本分不清中国人和外国人开的公司有什么区别,那一切距离她实在是太远了,仿佛千里之外的肥皂泡,虚幻得这辈子都不可能扯上任何关系。
不过,听说绿屋的男主人生了重病,但人家生了重病,关自己什么事?
女人忍不住叹了口气,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苏家的男孩生下来,可以送到省城去读书,以后赚外国人的钱。而自己的孩子呢?生下来,自己连面都没见过,就被婆婆抱走,不知抱到哪里去了。还记得婆婆抱走孩子的时候,她挣扎着从床上撑起上半身,虚弱地问:“你要把我的孩子带到哪里去?”可自己家里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却冲上来,狠狠给了她一耳光,怒气冲冲地大叫:“你这不中用的东西,又生了个赔钱货!”
女人顿时眼冒金星,绝望之情旋即笼罩她的全身。她不停颤抖,怎么又生了个女孩?嫁人珑寮村,这已经是她生的第三个女孩了。前两个女孩,第一个生下来三天,就莫名其妙死了,她亲手把女儿尸体放人小棺材里的时候,清楚地看到女儿的太阳穴,隐隐藏着一个小小的黑点,摸了摸,有点硬,仿佛一根细长的钢针扎进了女儿的太阳穴里。第二个女儿,生下来就被婆婆抱走,她问抱到哪儿去,婆婆只是淡淡地说,拿去送人。若真是拿去送人倒也罢了,等女人坐完月子,却发现在村子西边那座山里的乱坟岗里,多了一座小小的坟茔。
这一次,生下来的又是女儿,也被婆婆强行抱走了。不知道这个女婴的脑袋里会不会又被插入一根钢针,乱坟岗里会不会又添一座小小的孤坟?
上山的时候,女人的后背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但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劳累。事实上,她觉得自己恍若一具行尸走肉,双腿只是麻木地向上迈步,身体仿佛被双腿拖着一般,缓慢上行。当走到半山腰的三岔路口时,她犹豫了片刻,没有继续向上走,而是选择了一条平行的岔路。这条岔路,在经过了那座破败的道观后,径直通向乱坟岗。
经过道观时,女人朝歪歪斜斜的土坯房望了一眼,门开着。那个虚弱得似乎风一吹就会倒的沈道士说过,欢迎村里人随时到他那儿诉说心里的委屈。可女人却不想去诉说委屈,让沈道士拿点香灰水喝下,难道一切冤屈就可以随风而逝?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笑话而已,而且还要贴上香油钱,呸! 女人“呸”了一声后,继续缓缓前行。终于,她看到了乱坟岗,她的心似乎被猫爪抓了一下,全都揪在了一起,她看到了一座被扒开的坟茔,然后她张牙舞爪仿佛困兽一般,跌跌撞撞朝乱坟岗狂奔而去。
那座坟茔,显然是被铁铲掘开的,湿土散乱地堆在墓穴外,墓穴内散落着七零八落的棺木碎片一一棺材是被斧头劈开的。墓穴很小,也很浅,女人发疯似的捡拾着墓穴里的棺木碎片,然后努力拼凑着。当她拼好棺木碎片后,发现这果然是一口小得不能再小的棺材。除了刚出生的婴儿,无论什么都不可能放人棺材之中。
女人崩溃了,她趴在地上号啕大哭。什么人,连婴儿的尸骨都不放过?自己的女儿竟然无法人土为安,死了埋进坟茔里,也会被人掘开棺木,盗走尸体。
天色越来越暗,太阳射出的光芒已被群山遮掩,但苍穹尚未黑尽。女人止住哭泣,浑浑噩噩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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