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喝了酒,云飞竟然一反常态,顶撞起我来。“您是我爸,”他说,“无论您说得在不在理,按照常理,我不应该给您顶嘴。可现在,我要说您一句,您太假清高了,您的这种假清高,甚至都让您无法清醒地认识自己了。”
“你个小兔崽子!”我压根都没有想到,云飞竟然敢如此顶撞我。一直以来,我认为他是一个乖乖子,虽有时会坚持自己的想法,但在长者面前,他还是会服从长者的意愿。现在,我意识到,同意他去深圳当记者,或许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错误决定。
“你看我打不打你!”我站起身来,双手蓄着力量,准备一巴掌打过去,把他从这种混账的思想中,打醒过来。可突然间,我清醒了,云飞已经长大,他开始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并且敢于坚持这种想法。只是,这种想法是错误的,而他却浑然不知。
“我就知道,您一定会生气,”云飞嘴里叼着烟,用极其混账的口吻说,“可您仔细想想,现在递包烟抽,能算什么事?别人送你烟,你要是不收,别人还以为你另有想法,更加心怀不安了。那造成的后果是,你被迫收下更多的好处。”
云飞说的的确是社会上比较常见的现象。当镇中心学校校长这么多年,我也曾遇到过许多这样的人。为了孩子读书,他们总会想方设法给我送这样那样的礼品,并且在我拒绝之后,还不死心。直到最后我表现出要生气的样子,义正词严地告诉他们,如果再这样,中心学校将把他们的孩子拒之门外,他们才心有戚戚地收回了他们的礼品。
云飞有这样的想法,也正是因为见到了太多这样的事情。别人都这样做,自己如果特立独行,或许会吃大亏。但我始终相信,上天是公平的,更不会允许好人得不到好报。“你个小兔崽子,你的这种想法,早晚会让你出大事!”我警告云飞说,“到时候,我希望你不要承认是我儿子,我丢不起这脸!”
“是啊,我让你丢脸了!那也总比你当了几十年校长,至今连个地都要自己浇强!”云飞把烟头往地上一扔,就要走进田里,给最后一点麦子浇水。可他的这句话着实让我生气了,“滚!”我气急败坏地说,“老子不稀罕你帮忙!”
“我正乐意呢!”云飞扔下这句话,离开了。
云飞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坐在地头,惴惴不安了许久。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三四年在外工作的经历,让他不仅遗忘了做人的本分,甚至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听着水流的哗哗声,我觉得自己失败极了。我对他二十多年的教育,就像是这干旱的土地,经不起这水流的浇灌。只是,这土地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仍会以干旱的面目示人,而云飞呢?我不知道。
所幸,剩下的活已经不多,到了傍晚时分,村子里陆续有人燃放起了炮仗,我才收拾好喷灌机、水管,装在机动三轮车上,拉着它往家里走去。按照云飞的说法,我这个校长也真够失败的。别的校长家的田地,不等校长动手,就有许多人争着抢着,把活给干完了。但我呢?这些年坚持在这些事情上拒人于千里之外,所有的事情,也只能亲力亲为了。可我的坚持真是一种失败吗?说实话,有些时候我自己都有点弄不清了。
今天是除夕,村子里到处弥漫着节日的喜庆。各家各户的大门口都贴着烫金的对联,而那门神,也比原来的大了不少,看起来也威武霸气了不少。这也难怪,大多数人外出辛苦打工一年,回来都希望过个体面的春节,而过完春节他们就要立马外出,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家,亦是寄希望于那威武的门神,能够帮他们看好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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