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撇捺著的《贴近底线》中,最见功力的当属他创作于2016年后半年的十几篇研究评论,这些评论将收进《中国杂文百部》里若干作者的创作主题和艺术水准洋洋洒洒地铺展开来。
他对知名杂文家下笔温吞却有失厚道地讥讽“小人物”多有诟病,对较年轻的杂文家狄马的“世界视野”、传统文化底蕴、忧患意识与社会批判精神不吝笔墨地大加赞赏,对“没有太高学历”的苏中杰杂文之广博、苏中杰杂文中的知识分子从势还是从道等走“重大问题的路子”激赏不已,还有对鄢烈山的“公民写作”倡导民主、阮直杂文的“文化问题”“为官僚体制把脉”、李庚辰出身部队“以笔为枪”“与腐朽文化与黑暗势力战斗”、王春瑜的史学札记等的鉴别评介都能取舍有度,鞭辟入里。
牛撇捺著的《贴近底线》收录了作者近两年评论随笔作品五十余篇。这些文章题材紧密关注社会现实,揭示生活中存在的问题,同时围绕《中国杂文百部》展开一系列相关杂谈。有个人入选感受,有通篇揄扬和个别指摘,依然少不了对杂文文体本身的研讨,也真实再现了杂文家朱铁志离去后杂文界的一场尖锐争鸣。他秉持几十年的坦诚胸襟,绝不做人云亦云的溢美,秉笔直言、客观中肯地以杂文家的笔法来研究杂文作家作品,毫不回避地彰显自己的杂文观,亦即作者追求的“不违常识,守住底线”。
微觉此生未整人
杂文大家曾彦修(笔名严秀)以九十六岁高龄驾鹤西去,著名杂文家王春瑜先生写了《忆曾老》,曾老的友人张建智先生写了《一个扪心无愧的人——怀念我的姨夫曾彦修先生》。
张建智先生的文章透露出这样的信息:曾彦修是出版界排名第一的右派分子;是第一个上《人民日报》的党内右派分子。“不过最为奇特的是,这时他是人民出版社五人小组的组长,正在主持本单位的反右派斗争。他这个右派分子是他自己决定要划的。”(张建智引朱正语)。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曾彦修为什么将自己划为右派?忖度起来大致有以下原因:其一,自认为自己1957年前后的思想、著述与行为确实够不上钦定的“左派,,标准,在很多方面显得落后,自己与自由知识分子,与那些所谓的右派大右派在许多方面认识是一致的,因此,作为一个从延安时期参加革命,三十岁即做到华南局宣传部副部长兼《南方日报》社长、广东人民出版社社长、广州教育局局长、行政八级的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他觉得有必要自己惩戒自己,将自己打为右派,投入地狱,然后奋力改造,走向新生。其二,可能他对所谓的“引蛇出洞”之类的“阳谋”不予认同,对以反右为名整治大批的知识分子不予赞同,他以自打右派的方式与反右的策划者与操作者们撇开关系,划清界限。就如后来的邓拓服毒、田家英上吊,不伺候,俺走了!其三,不想整人,自己丢弃整人的权力。曾彦修说:“身而为一个负责人,在1957年能够免于去打他人为‘右派’,这不是大幸是什么呢?在‘打人’与‘被打’之间,无意中得到了后者,这不是大幸是什么呢?”
我想,在三个原因中,第一个有可能拔高了曾彦修,或者糟蹋了他。第二、第三两个原因大概比较靠谱。曾彦修所谓的“大幸”,是以承受被一撸到底,失去政治前途、人身自由,家破人亡为代价的。但是,他保全了共产党人的崇高、知识分子的清白。我读王岩森先生的《香花与毒草——1952一1957年杂文档案》时,每每看到三五十个知识界的名人在围攻一个“胡风分子”,或者“右派”,他们为了自保,为了享受整人的快感,失去了道德与理性的底线,在无限上纲上线,在罗织罪名,在肆意推演,在辱骂恐吓、人身攻击。看那一串串名字,直觉得书页上爬满了苍蝇,让人十二分的恶心。从一个角度看,这些人是幸运的,保住了官位,保住了名声,保住了家庭,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已将他们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上帝也救不了他们。从这个角度看,他们又是极其不幸的,是被历史戏耍过的一群小丑,虽然他们曾是著名的这个家那个家。
二十多年的右派生涯,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可以用“炼狱”去形容。支撑曾彦修从容面对苦难的,是信念。张建智先生说:“有时我总想,曾老为何能在逆境中如此洒脱?包括后来他在奉贤的劳动。我认为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在《九十自励》诗中,自己所道:‘碌碌庸庸度此生,八千里路月和云。夜半扪心曾问否?微觉此生未整人。’因为没有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去出卖、检举揭发、诬陷别人,没有网织罪名,无中生有、以笔为刀,致人死地,所以问心无愧。没有良心的亏欠,没有道德的、心理的压力,自然地生活得从容、淡定。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老资格的共产党人习仲勋。习仲勋是陕甘宁边区的创建者,三十多岁即是中共西北局的书记,四十多岁就任国务院副总理。但他因《刘志丹》一书遭受牵连,蒙冤也近二十年。他晚年总结自己的一生时说,他从没有犯过左的错误。说的通俗一点,他一生没有整过人。曾彦修的人生感悟“微觉此生未整人”与习老有异曲同工之妙。
2015.05.25(P1-3)
杂文在式微。
《杂文报》停刊,《杂文选刊》瘦身,发杂文的报刊越来越少。
写杂文的人相应地也在减少。
有人专心去搞研究,有人更多地致力小说散文,有人以写时评、随笔为业。有人在思考、观望,有人永久性搁笔,与杂文、与写作、与思想作了了断、诀别。
表面上,杂文进入萧条期、休眠期,但实际上,杂文的地火很旺。很多的网文、段子、笑话、评论,是在纸质媒体上看不到或者说难以看到的有思想、有见地、有个性,有看点的杂文,是能够提供材料、消除盲区、启迪思维、松弛神经、宣泄情绪、引人向上的优秀杂文。杂文的英魂不死!
老夫于学界,算一个边缘人。面对当前的形势,做不了大学问,搞不了纯文学,改不了行,只好情愿与不情愿地,体面与不体面地待在原地,继续经营着杂文。虽然“生意”很惨淡,但还比较淡然、达观.还挺得住。
我曾经特别羡慕民国时期的文人,羡慕他们的自由、豁达,羡慕他们的交流、交锋,羡慕他们取得的成果。中国的学术界、杂文界,很长一个时期都没有真正的学术交锋,因此也缺少青春、活泼、开放、进取的精神与氛围。不期2016年的6月,因杂文家朱铁志的非正常离世,我遇上了交流交锋的微小而短暂的机遇。在一个杂文人的微信群里,我发表了对朱铁志先生不那么尊敬与崇拜的言论,遭到了朱粉、门客们的严厉斥责与批评。由此,激发了我的“邪性”,调动了我写作的积极性。于是,有了眼前这本小册子。我切身的感受是,有批评有交流有交锋,学术才能繁荣,杂文才能兴盛,社会才能更加健康快速地发展。
本书中所收录的文章,主要的是关于《中国杂文百部》作者与作品的评介。原本的意图是,感觉朱铁志的杂文在社会批判方面显得比较苍白,为了求证这一印象,看看其他杂文家的作品,进行必要的横向的比较,以坐实自己的判断。本着这样的精神,漓漓拉拉,就有了以上的文字。
我的这些评介性文字,只能算读书笔记,算直观的看法,算感性情绪的记录,算不得真正的杂文评论。这些文字,没有丰富的学养支撑,没有系统的杂文理论涵养,没有正规的评论文体铺垫,没有深刻的文艺思想与社会思想浇灌。只是一些平淡、朴实的认知与表述。我说好的未必好,我说差的未必差,见仁见智而已。《中国杂文百部》是一部很大的书,涉及作者三四百位,我所涉及的,十不及一。希望有更多的人来关注这部书,关注这个杂文群体。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隔了行而去操弄专家的事情,效果差是自然而然的。
这本小册子之所以取名《贴近底线》,意在从常识性的角度与层面看待社会,看待杂文家,看待杂文。我不追求高大上,不追求伟光正,我只追求守住底线,不违常识。在不太讲常识的年代,常识比什么都重要。
感谢宁夏黄河出版传媒集团及教育出版社的领导在编辑、出版方面提供的支持,感谢刘亭岚女士工作之余为我打印书稿,感谢编辑田燕女士的辛勤工作。
今年是我的花甲之年,职业生涯即将结束,但希望杂文写作在人生失去许多羁绊之后,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能有些许进步。
希望我们的国家民主、自由、进步、繁荣,人民平等、和谐、平安、幸福!
2017.03.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