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四十年
丁立
最初，我什么都不晓得
等明白过来，我错过的事物
都已在洛河两岸，自成风景
我的兄弟已去了远方，二十余年
流水汤汤无消息
稍一恍惚
我又站立于长江湍急处
七曲八折，水花多飞溅，而李白捞月处的石头
只是在勉强守住自己
日益孤独的内心
行至高原，我何以越来越坚信
天下的江河，都来自同一水系
谁能告诉我，翡翠河跳膛过三千米海拔
何以竟绿以至此，草花开到水旁的湿地
有什么理由越来越像，湮失了时代感和使命感的人
请别问我，我什么都不晓得
（原载《诗探索·作品卷》2017年第二辑）
夏日的下午
人邻
其实，一点也不饿，
但就是腹中空空，
想把什么放入无味的嘴里。
手边空无，拈出茶盅里的一片茶叶，
舌尖，瞬间清苦。
——我在整理一个久居乡下的画家录音，
乡音之间，录音笔里有布谷鸟出现：布谷、布谷
叫我想起田野里空气的清新，
再一次冲击我沉闷的肺。
桌上杂乱，书，信纸；
外面，阳光明媚，几分燠热——
我觉到无聊，觉到我坐在这儿的毫无意义。
时光，果然是无意义的不能把握吗？
——唯有茶叶的一片清苦，把我
稍稍安定在桌前。
我在，亦如不在。
（原载《鸭绿江》2017年第4期）
一个诗人
三子
他说：“关于故乡，我还有四十首好诗
没有写出”
为什么是四十，为什么是故乡，我想问
终究没有开口。坐在人群里
他有点矮，头发愈显稀落的脑袋不易发现
找到时，他的两只手撑住椅把
避免蜷着的身子向下滑落。春天，下雨的天气 我看见他的汗，在皱起的额头渗出
一滴滴集聚，这无声的对抗
仿佛要用尽剩余的力气。那年，也是春天
披着月光，骑一辆摩托去看他
十里外的乡间，青龙小学有间小屋
亮着灯。他捧出了一沓稿纸
潦草的字迹，在昏暗的灯下跳动
昏暗的灯，昏暗的故乡还在跳动
静默的丘陵里，还埋着他的四十首诗歌
那是一种难言的隐疾，春风吹时就要发作
就要顺着丘陵倾斜的方向奔跑，一直
跑到我们已知的某个尽头
（原载《诗探索·作品卷》2017年第三辑）
高原
于坚
生殖完成秋天的母兽俯卧在大地上
乳峰浑圆肚脐间的湿地模糊
一条浑浊的河流停在满足中
森林一代又一代地生长时间一到就倒地死去
后来的农夫再也长不出那只摆布洪荒的手
杵着锄头在荒地间稍息眺望苍山
他有卑微的造物之心他将要播种土豆
（原载《天涯》2017年第4期）
风来了
大解
空气在山后堆积了多年。
当它们翻过山脊，顺着斜坡俯冲而下，
袭击了一个孤立的人。
我有六十年的经验。
狂野的风，不是要吹死你，
而是带走你的时间。
我屈服了。
我知道这来自远方的力量，
一部分进入了天空，一部分，
横扫大地，还将被收回。
风来以前，有多少人，
已经疏散并穿过了人间。
远处的山脊，像世界的分界线。
风来了。这不是一般的风。
它们袭击了一个孤立的人，并在暗中
移动群山。
（原载《扬子江诗刊》2017年4月号）
猫
小西
它从那个人的怀里挣脱
跳到走廊里。经过我时
停下来，凝视我。 镶嵌在毛发中的两粒玻璃球
折射出冷漠的光。
我背靠窗子站着，手里抱着暖瓶。
金银木茂盛得让人伤心
我的父亲，躺在病床上
额头渗出大滴的汗水
他也有一只猫
正用疼痛喂养着，日益肥硕
他的身体，很快就要装不下它
（原载《人民文学》2017年第2期）
未完成的梦
川美
又梦见你了——
梦见你，和一大片向日葵
梦见你，和蛇皮一样阴凉的小路
梦见你，和头顶上悬停的红蜻蜓
梦见你，和你的黄书包
和一群相互追逐的少年
和更高的天空棉花糖一样的白云
和我。隔着豆田，走在另一条小路上
梦见豆花开了，小小的豆花，隐在豆叶下面
草尖儿上，露水，一滴一滴悬着
我的心事。我那时的野心
是走在你的小路上
将一本蓝皮日记本塞进你的书包里
——这一幕，还是没有梦见
（原载《诗探索·作品卷》2017年第一辑）
P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