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列娃21岁,是这个小组中年纪最大的。她到达物理学大门的旅程比这个班中的任何一个男子,甚至比阿尔伯特,都要更加艰难、更加专心致志。她是遥远的塞尔维亚一个富有的地主和法官的长女。塞尔维亚是属于黑色的农民种族——吉普赛人和土匪——的一块粗犷的土地,当时,它是奥匈帝国中匈牙利那一半的一部分。而她身上有一种强烈的忧郁美,她有一张光洁的猫脸、一头浓密的波浪形黑发。在当年所拍摄的一张照片中,她穿着一件缀有一个大蝴蝶结的裙子。她的黑眼睛坦率甚至有点冒失地凝视着,她的嘴很丰润,厚而有美感的嘴唇显示出高贵,嘴唇微张着好似在微笑。她走路明显地有点跛。她有动听的嗓音,但在班里很少有话多的时候。
以阿尔伯特的年纪来说,他是旅行得相当多的,但是可以这样说,他还从来没有碰到像一位女物理学家或者哪怕是一位未来的女物理学家这么奇特的事情。迄今为止,生活在他周围的女子都是像两位保利娜、玛丽、马亚和他的亲戚们那样的人,她们的兴趣,就像尤丽叶阿姨那样,仅限于从小资情调到纯粹微不足道的事情。然而,米列娃却是个极其持重的人。在她笨拙的小身体中,没有一根骨头不是认真的,只有令人心碎的端庄和对于目标的专一。她身上放射出神秘、坚毅的光芒。米列娃·马里奇在社交方面是个真正的门外汉,而阿尔伯特只是装得好像那样。
阿尔伯特和米列娃在工学院的第一年是在实验桌旁、图书馆里和独奏音乐会上相互小心翼翼地悄悄追踪对方中度过的。迄今还没有发现那一年他们之间相互影响的任何书面踪迹——没有信件,没有班级记录,没有音乐会入场券的存根——但是似乎清楚的是,他们相互变得友好并不是一个很快的过程。米列娃是那种只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放射她的光芒的女子。她住在普拉滕街一所有膳食提供的寄宿处,就在阿尔伯特的附近,她把大多数时候都花在一个由东欧女子组成的都在苏黎世大学读书的小圈子里。她在一个陌生文化中的羞怯、不安以及她的坚定勤学使她难以被人了解——但正是这些品质吸引了阿尔伯特。
当时,阿尔伯特正在跟玛丽通信,把他要洗的衣服寄到奥尔斯贝格给她,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日渐淡漠了。至少有一次,玛丽走了一个半小时到车站,她极其兴奋地看到阿尔伯特寄来的衣服包裹上他书写的地址,结果却发现里面甚至连一张卡片都没有。尽管如此,她还是冒雨赶回来,把刚洗干净的衣服寄还给他。
问题很可能部分是在于阿尔伯特不可避免地作了比较,而这是玛丽最害怕的事。也许由于苏黎世在文化领域所处的优势地位以及米列娃的出现,玛丽开始显得太土气了,她的衣服上镶了太多的荷叶边——当然这是中产阶级中最好的了,不过对于阿尔伯特来说,这太粗俗了。可是在他的感觉中还有一种更深刻、更神秘的激流。阿尔伯特后来曾多次提到,如果再见到玛丽,他怕会因为情欲而变得精神失常,他需要待在一个“高高的平静的城堡”里。可能他觉得对她热恋的那股力量已使他失去了感情上的支柱,使他面临失去冷静、讽刺性的不偏不倚,而有被清除出去的危险——这是他不喜欢也不信赖的,正如他不喜欢富于感情色彩的音乐那样。阿尔伯特最害怕的这种小资情调并不存在于玛丽身上,而是在他自己身上。
无论如何,玛丽迁移到这么远的地方,这一事实突然显得不祥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是他自己先离开的。11月,就在他们即将在阿劳共度周末的前夕,阿尔伯特提出他们应该停止通信。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致使玛丽似乎对它并没有留心,直到她在下一封信中写到一半时突然用温和的句子写下了一些令人困惑的话。“我的爱人,我对你信中的一句话不太明白。你写道,你不想再和我通信了,可这是为什么呢,甜心?”她突然说道。
“你粗暴地责备我,说我不想写信告诉你我是怎样及为什么来到这里。但是你这个亲爱的坏蛋,难道你不知道,比起讲这么无聊的事,还有很多美丽巧妙得多的东西可以谈可以聊吗?”她取笑阿尔伯特(她的“可爱的卷毛头”)的鲁莽结论,她还发誓下次他们见面时,也要责备他来报复他的无礼。
她寄给他一个茶壶。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生怕他是病了,阿尔伯特才回信说这个礼物很傻。他的批评无关紧要,她没有感到受挫,而是平静地回信说只要他在里面泡上好茶叶。后来,她又错上加错。她威胁说要同她母亲一起来拜访他,擦净使他担忧的窗楣,帮他重新布置房间里的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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