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的日子
初中的学校在小镇的最东边,离我家十多里路。
将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学校上学,整个暑假,我都是膨胀着的兴奋。到了9月1号,急切的心早就在胸腔里蹦得难受,恨不得拔腿就冲进学校。可让我无比懊恼的是,一大早,母亲还是让我随她去锄地,顺带割猪草。心里拧拧巴巴揣着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以至于后来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头。
草草地吃了早饭,又没人送我,自己就扛起铺盖跟干粮去了学校。是走着去的,到学校就不早了。学校给每个班都分有宿舍,只是学生多宿舍小,报名晚的就没处住了。我跟好几个同学很尴尬地站在宿舍门口,脚底下是自己的铺盖跟干粮袋子,单单等着班主任来解决问题。
班主任是个体育老师,说话不遮不掩很是直接,随便说个话,都是一手叉腰一手挥舞,气势倒很足。“咱这里,屁大点的地方,十里八乡即使不是亲戚,七拐八拐就都成了亲戚。开学这一两天也不上课,回去叫你们家长到镇上或者附近的村子里给你们找个亲戚家先住下。随后看学校咋解决。”
我又背着铺盖、干粮袋子往回走。那天的我,来回走了近30里.大汗淋漓地背着那么多沉甸甸的东西,真是像个小傻瓜。
心里装满了对母亲的愤怒:要是早早去学校,一定可以在宿舍占到放铺盖的地方!破地,破猪草,破学校。那一刻,一个暑假发酵的对初中学校初中生活的向往,像肥皂泡般炸裂了。愤怒、委屈,笼罩着我、压迫着我,在我心里翻江倒海。
第二天,母亲特意买了一盒点心,借了辆自行车,捆绑好铺盖、干粮,我们就出发了。
一路上都是母亲的不放心:
咱只是晚上在人家屋里睡觉,不要吃人家的东西:少说话,眼里要有活,勤快点;干啥事都要轻手轻脚,不要吵了人家;晚上回去不要写作业,费人家的灯油;有啥事都忍着,不要给人家添麻烦;早晨去学校,记得把一天吃的东西都带上……
我们来到距离学校三四里的一个村子。七拐八绕就进了一条小巷子,站在一户比较破败的土门楼前。母亲又嘱咐道,妈把人家叫“姨”,你得叫“老姨”,嘴巴要甜。
母亲一进门就热情地喊“姨——姨——”,喊了几声.从西边屋子里出来个老人,她看母亲的神情显得很是生分。母亲在殷勤的叙家常里含蓄地说了跟老人的亲戚关系,我也听明白了:眼前母亲叫姨的这位老人,是母亲嫁出去的二姨去世后二姨夫另娶的女人的堂妹,真的是七拐八拐拐出来的亲戚啊。我自然底气不足,小声地喊了声“老姨”。
母亲把带的点心放在桌子上,而后很不好意思地提出了想让我暂时借宿一阵子的想法。
“说来说去都是自家人,你看,这么大的炕,就我一个人,娃睡在这里我也有个伴。”老人答应得很痛快。
我就很小心地住了下来。
我跟老姨住在西边屋子,东边两间房子住着老姨的儿子儿媳孙子,我早出晚归,很少见到他们。
谨记着母亲的叮咛,不能费老姨家的灯油,我总是下了晚自习后留在教室里做完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才回去的。那个村子的孩子也都不住校,可人家是一下晚自习就往回赶,而我得留在教室做作业,也就一直没有同行者。特别是冬天的晚上,寂静得让人害怕。我就边走边咳嗽,用一声声咳嗽来给自己壮胆。偶尔,响起一个声音,原本胆小的我会吓得打哆嗦。
冬天,我就摸索着从老姨房子里的小水瓮里舀半瓢水,将自己的毛巾大概弄湿,在脸上沾沾,就算洗过脸了。老姨似乎也察觉到了,偶尔,她会侧起身子说,娃,从炉子上倒点热水掺上——瓮里的水太冰了。
尽管老姨那样招呼我,我还是不好意思掺热水,只答应说,不冰,没事老姨。
老姨已经很老很老了,我总搞不清她是醒着还是睡着,更多的时候,她都是眯瞪着。
老姨从来不叫我的名字,或许她压根就没记住我叫啥,总是“娃”“娃”地跟我说话。
“娃——你自家操心点,不要去书坊迟了。”老姨把学校叫“书坊”,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迄今为止,我都觉得把学校叫“书坊”是最美的称呼。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