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弗洛伊德认可的弟子。弗洛伊德曾把他定为精神分析运动的法定继承人。

他跟大卫·梭罗一样，崇尚自然生活，晚年在苏黎世湖边的塔楼离群索居，独自探索内心。

如果说，弗洛伊德是心理学界的哥白尼，那么，荣格就是新大陆的发现者一一哥伦布。

林妙译的这本《从解梦开始（荣格自传）》为我们回顾的就是他的一生。

一个在事业上取得杰出成就的人，往往有着与众不同的禀赋与气质。瑞士心理学家、精神病学家、精神分析学界泰斗之一的卡尔·古斯塔夫·荣格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林妙译的这本《从解梦开始（荣格自传）》的童年部分，我们可以从中印证许多有趣的心理学观点。中间部分开始大量地从潜意识转化到神秘主义。最后两章是后期思想和回顾，也是整本书的精华。

序言

第一章 童年时期

第二章 中学时期

第三章 大学时期

第四章 精神病治疗

第五章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第六章 直面无意识

第七章 著作

第八章 塔楼

第九章 旅行

 1 北非

 2 美国：普韦布洛印第安人

 3 肯尼亚和乌干达

 4 印度

 5 拉文纳和罗马

第十章 幻觉

第十一章 论人死之后

第十二章 晚期思想

回顾

我六个月大时，父母从康斯坦茨湖畔的凯斯威尔迁往莱茵瀑布上的劳芬城堡，住进了那里的一所牧师宅第。那一年是1875年。我是从两岁或三岁开始记事的。我记得那所牧师宅第，那里的花园、洗衣房、教堂、城堡、瀑布，还有那小小的沃斯城堡以及教堂司事的农场。这些记忆只是一片混沌之海上漂浮的小岛，它们各自漂流着，相互之间没有什么明显的联系。

这时浮现的也许是我生命中最早的记忆，但印象确已相当模糊。我躺在婴儿车中，地点是一片树荫里。那是一个晴好和煦的夏日，天空很蓝，金色的阳光透过碧绿的树叶洒下来。婴儿车的车篷是揭起的状态。我刚刚醒来，看见了这亮丽的光景，心中有一种无以言表的愉悦。我看见阳光在叶子和花丛间闪烁。一切都那么美妙、那么缤纷、那么迷人。

又一个记忆：我在自家房子西侧的饭厅里，坐在一把高高的椅子上，正用勺子把加了面包屑的热牛奶往嘴里送。牛奶口感很好，气味也很特别。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牛奶的气味。也就是说，那一刻，我开始对气味有了意识。这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再一个记忆：一个美好的夏日傍晚，姑姑对我说：“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她带我出了门，来到屋前那条通往丹斯恩的马路上。远处的地平线上，阿尔卑斯山脉正沐浴在日落的余晖之中。那个傍晚，阿尔卑斯山看得特别清晰。“你看那边，”我听到她用瑞士方言对我说，“那些山全成了红色。”那是我第一次在意识的状态下看见了阿尔卑斯山。后来，有人告诉我，村里的孩子第二天会由学校组织到苏黎世附近的尤特利山去郊游。我也很想去。令我伤心的是，他们说我这么小的小孩不能跟着去。我无可奈何。从此，霞光映照下白雪披身的山峦附近的尤特利山和苏黎世，便成为了我心中遥不可及的梦幻之地。

时间再往后一点，又出现了一个记忆。母亲带我去图尔高探望几个朋友，他们在康斯坦茨湖边有一座城堡。在湖边，我怎么也不愿离开，谁拉我也不走。船行之处，激起层层涟漪，荡漾到岸边，水面上波光粼粼，水底的沙子被浪花冲成了小小的沙脊。湖水向遥远的远方无限地延展。如此辽阔的水域，对我来说是一种无法想象的快乐，一种无与伦比的壮美。那一刻，我在心中坚定了一个想法：我以后一定要生活在湖水之滨。我觉得，没有水，人根本无法生存。

又一个记忆出现了：陌生的脸孔，喧嚣的人群，大家情绪激动。女仆跑过来惊呼：“渔夫们发现了一具尸体，是被瀑布冲下来的，他们打算把尸体搬到洗衣房里！”父亲应道：“好的，好的。”我想立即去看一眼那具死尸。母亲拦住了我，坚决不让我到花园里去。等所有人离开后，我迅速溜进花园，来到了洗衣房。但门已经被锁上。我绕着洗衣房走了一圈，在屋背后发现了的一条伸向斜坡的敞开式排水沟，我看见血和水正从沟中涓涓地流出。我觉得有趣极了。这时的我还未满四岁。  另一幅情景：我发烧了，又哭又闹，不肯睡觉。父亲抱着我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哼着他学生时代那些老掉牙的歌曲。有一首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我特别爱听的一首，它总能使我安静下来。“万籁寂了，人在梦乡……”它的开头是这样唱的。直到今天，我还能想起那静静的夜里父亲对着我哼唱的声音。

后来，母亲告诉我，我那时得了一般性湿疹。我心里一直有一种朦胧的暗示，暗示我父母的婚姻出现了问题。我1878年的那场病，必定与父母的短暂分居有关。母亲在巴塞尔的医院里住了好几个月，她的病大概与婚姻不顺脱离不了干系。我由一位姨妈代为照顾，她是个老处女，比母亲年长二十多岁。母亲走后，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从那时起，每每有人说起“爱”这个词，我都觉得不能相信。很长一段时间内，“女性”给我的感觉是她们生来不可靠，而“父亲”，则意味着可靠——但无能。这就是我开启人生时遇到的障碍。后来，这些初始印象都得到了修正：我信任男人，男人却辜负了我的信任；我不信任女人，女人却不会令我失望。

母亲不在的那些日子，家中的女仆也在照顾我。我仍然记得她将我抱起来，把我的头倚在她肩上的情景。她乌黑的头发，橄榄色的皮肤，和我母亲很不一样。即便现在，她额上的发际线，她的喉，她黑黑的皮肤和她的耳朵，也仍然历历在目。她的一切对我来说，既非常熟悉，又感觉很陌生。她似乎只属于我个人，而不是我们一家，似乎与其他一些我无法理解的神秘东西存在着某种关联。这一类女性后来构成了我心中的阿尼玛。她所传达出的那种明明一直熟悉却又很陌生的感觉，就是后来象征我心中全部女性特质的阿尼玛形象所具有的一种特征。

自父母分居起，记忆中还有这样一个影像：那是一个湛蓝的秋日，一位非常美丽、迷人的年轻姑娘，她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和一头浅黄色的秀发，在瀑布底下，沃斯城堡不远处，她带着我，沿着莱茵河边，从金灿灿的枫树和栗子树下走过。阳光在枝头闪耀，金黄的叶子飘落一地。这个女孩后来成为了我的继母。她仰慕我的父亲。直到21岁，我才又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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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生就是无意识自我实现的故事。无意识中的所有因素都会设法寻求外在表现，而人格也要求从无意识状态中演化出来，作为一个整体去体验自己。我无法用科学上的话来追述我身上的这一发展过程，因为我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科学问题来体验。

我们在自己的内在视野里是什么样子，我们人类在永恒方面又是什么样子，这只能通过神话的方式表现出来。神话比科学更个体化，能更精确地表达生命。科学上谈的是平均概念，太笼统，不能很好地解释个体生命的主观多样性。

所以，今天，在八十三岁高龄之际，我开始讲述我的个人神话。我只能采取直陈式，只能“讲故事”。故事是不是“真的”，这并不是问题。唯一的问题是，我所讲的是不是我的神话，我的真实。

传记写起来实在不容易，要评价自己，一来没有标准，二来没有客观基础，根本没有合适的基点可以对比。我知道自己在很多事情上不似他人，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人不能拿自己跟其他生物相比，人不是猴，不是牛，不是树。我是个人。是个人又怎么样？与其他一切存在一样，我是无穷无尽的神性里的一小块碎片，但我不能拿自己与任何动物植物或石头作对比。只有神话里的存在，才会比人类拥有更大的范围。那么，人怎样才能对自己形成明确的看法？

我们是一种精神过程。对于这个过程，我们无法控制或者说无法完全控制。因此，我们无法对我们或我们的生命作出定论。真有什么定论的话，那我们一定会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这顶多只是一种自夸。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人生的故事始于某处，始于某个我们恰好记得的特定的点；即便此时，当中也已经相当复杂。生命最终会怎样，我们并不知道。因此，人生的故事没有开端，它的结局也只能略知一二。

人的生命是一个充满疑点的实验。只有在数值上，生命才是一番宏大壮观的现象。从个人来看，生命如此匆匆，如此不饱和，却能够存在并发展下去，实在是一种奇迹。这样的事实在很久以前，我还是个年轻的医学学生的时候，就已经颇有感触。我觉得，自己竟然没有过早夭折，实在是一大奇迹。

我一直认为，生命就像一株以根茎维系生命的植物。植物的真正生命是看不见的，它深藏于根茎之中。露出地面的那部分只存活一个夏天，便枯萎凋零——像一道转瞬即逝的幻影。想起生命和文明永无休止的生长和消亡，我们难免会有一种万物皆空之感。然而，我始终感觉到，在那永恒的流动下，存在着某种生生不息、永存不逝的事物。我们看见的是花朵，花朵是会消逝的，但它的根茎却永恒。

最后，我的一生中，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永恒之境闯入这短暂的世间时所发生的一切。这就是为什么我谈的主要是些内在体验，其中包括我的各种梦和幻觉。这些东西构成了我科学研究的原初物质。它们就是那炽热的岩浆，待加工的石头正是出自这样的岩浆才得以成形。

比起这些内在事件，其他所有记忆，不管是走过的路，遇过的人还是周围的坏境，都已经苍白不堪。很多人参与过我们时代的故事，并且留下了文字，我们的读者若想了解详情，可以向他们要来看看，或者找人口述。我一生中所发生的外在事件，记忆大都已经模糊不清或荡然无存，但我与“另一”现实的相遇，我与无意识之间的较量，却不可磨灭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那个王国总是宝藏遍地，其他东西一经比较就会失去意义。

同样，对于其他人，只有他们的名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我命运的名册里的人，才会不可分离地树立在我的记忆之中。因此，与他们的相遇同时也是一种回忆。

内在体验对我身上发生的外在事件也留下了印记，并在我青年时期及往后的岁月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我早就认识到，生活中的疑难杂症如果从内心得不出答案，那这样的疑难杂症最终不会有多大的意义。外在事件是无法替代内心体验的。因此，我一生在外在经历上出奇地贫乏。我不能在这方面费过多的口舌，那样会使我觉得空洞而无实质。我只能通过内在发生的事情去了解自己。正是这些内在事件构成了我独特的一生，而它们也正是本自传中将要谈及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