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鲤鱼,七月和尚”,说的是夏收前后,鲤鱼和和尚都肥得流油。鲤鱼的肥,那是从二三月产卵后自己养出来的,和尚的肥却全凭别人的供养。农忙一完,农民终于可以歇口气,手头的那点闲钱就松动了,三文不值二五地花到了佛寺去,烧香,算命,捐香油钱。苏彩娥的“肥”不像鲤鱼,倒有几分像和尚。她原来瘦得像麻秆,现在一下子胖得面目全非,活脱脱是叫丈夫和婆婆给供出来的。女人一过门就成了人家的责任田、自留地,由着男人去耕播。龙春干的是讨巧的活儿,寓“播”于乐,乐在其中。倒是他的母亲龙婶担子很重,浇水、施肥、深耕、细作,半点儿都马虎不得,不过她毫无怨言,嘴角还老挂着喜滋滋的笑,好像这是一项顶顶光荣的任务。
苏彩娥觉察到身体哪里不对劲的时候,才发现每月必来的东西还没来。到底是没生过没孵过,心里没谱,不晓得是不是怀上了,又耐心地等了好些时日,连个鬼影也见不到,就偷偷告诉丈夫。龙春正趴在她身上,情绪蛮高,如箭在弦,都能打落飞机了,听她这么一说,愣住了,那股冲动像坠在孩子鼻尖尖的清涕,哧溜一声就跑回去了。他两只手撑着床板,惊奇的目光从她的脸上一路跑到白亮亮的肚子,凝冻似的,仿佛那不是肚子,那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那里将诞生一位伟人。
“哎哟妈呀,差点把我儿子给压坏了。”龙春小心翼翼地爬下来,在床前不停地转圈圈。苏彩娥生气了,噘起小嘴娇滴滴地警告他,“八字还没一撇呢,可别乱讲。”
龙春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遵命,老婆大人。”
在昏暗中,苏彩娥看见丈夫的眼睛光芒四射,涌出千般柔情万般蜜意。多少年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以为要一条道走到黑,没想到突然柳暗花明,不“娶”则已,一“娶”惊人,讨了个支书家的干金!
谁说“好女一身膘”?瘦瘦的苏彩娥也是块肥地,争气得很,一下种就长出庄稼来。
这喜事啊,好比晒谷场上的麻雀,不来就不来,一来成群结队哩。
龙春的屁股摸到了床沿,安营扎寨,然后温柔、缓慢,满怀希望、信心百倍地抚摸起妻子光滑如缎的肚皮。
“傻啦?半天不吭声的。”苏彩娥又娇嗔了一声。龙春嘿嘿地笑:“没错,我傻了。”
苏彩娥催促了几次,龙春就是不肯睡,她就严肃起来:“别胡闹了,我要休息不好,会影响孩子的。”
龙春好似听到了圣旨,不敢动了,但眼睛仍瞪得很大,好像一迷糊这好事就化成了一场梦。
第二天,苏彩娥虽像往常一样醒来,但赖在被窝里不肯动,有点母凭子贵的意思。龙春不知道她醒着,做贼似的下了床,摸索着穿好衣服,走了几步,怕她冷,又转身在她肚子上搭了条没装被套的棉絮,看上去像落了一层雪。他低低地笑了一下,又急忙捂住嘴,踮着脚尖从门缝闪出去。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