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一大早,苏溪古镇已经春雨霏霏了,运河两岸的垂柳朦胧出浅浅的新绿,氤氲着岸上的白墙灰瓦封火脊,远远看去,如水墨画般渲染着江南的淡雅、飘逸和含蓄。
街河岸,一个普通的石库门楣上,镶嵌着隶书砖雕“耕读传家”,它日复一日,平和低调地对视着不断变换的运河图景。
走进窄小的石库门,是豁然开阔的门厅,门厅上方是一组组精致的吉祥砖雕,显示着主人平生的愿望和殷实内敛的秉性。他们恪守“耕读传家”的家风,读圣贤书,耕百年田,种千年桑,行万里商。
此时,石库门内的男丁们列队走进家祠。列祖列宗的牌位有序排开,案几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樟木箱子,箱子里盛着章家蚕丝和参加世界博览会获得的一等奖证书。这是章家借以扩大蚕丝生意、走向广阔世界的通行证。
站在祖祠外面的阮氏望着高高的门槛、望着门槛内独自一组站立在祖宗面前的儿子,心里泛出一阵酸楚。她觉得,无论怎么说,她都比不过和她比肩而立的周氏嫂子,周氏的夫君还在,周氏有三个儿子,而且个个聪慧过人。而自己呢,夫君早逝,只有独子。她不敢和妯娌站在一起,这样会增加她内心无限的痛楚,但是,她又无法逃避这种必需的比肩,这就是现实。
周氏将油布伞往阮氏头顶举了举,油布伞上的雨珠儿掉下来,几滴掉在周氏棉袄上,几滴落在了阮氏鞋尖上。阮氏几分不满地看了一眼周氏,跺了跺小脚。周氏只当没看到,轻言细语地说:“这雨下得就像扯不断的蚕丝。”
正当壮年的章如山带领他的子侄神情庄重地面对祖宗画像齐声朗诵:勤俭修业、明敏鼎新、厚德格物、经世济民。家训朗诵完毕,长子章家海上前一步,郑重地盖上樟木箱,高举头顶,深施一礼。章家海的弟弟章家湖、章家河,堂弟章家水随之施礼,然后转身跟随章如山走出家祠。
周氏在祠堂门口迎着丈夫和儿子们说:“祖宗保佑你们一路顺利。”
妹妹章家溪身穿长衫,头戴瓜皮小帽,精神亢爽地走出闺房,低头跟在兄长们后面往外走。
堂兄章家水拽住章家溪说:“家溪,你穿一身不男不女的衣服,要学花木兰呀?”
章家溪一甩袖子,小声嘟囔说:“水哥不要多嘴。”
章家水撇撇嘴说:“打扮啥样也变不成公子,还是安心做绣娘吧。”
章家溪揶揄说:“你虽是公子,丰神气相却是女子,当太监都不用装小嗓子的。”
章如山突然站在女儿面前,虎着脸说:“不像话,赶紧把衣服换了,老老实实跟你妈学女红去。”
章家水趁机说:“大伯,别为难妹妹了,她的心思哪是女红啊。”
章家溪抢白说:“是不是关你啥事儿?”
章家水听罢,神情沮丧地说:“当然不关我事儿。我知道,章家水从来就不是你们大屋里的人。”
章家溪说:“冰哥,不是我说你,你这心胸小得像针眼儿,压根就不像章家的男人。”
章如山上前打了章家溪一巴掌:“说什么呢你,家水就是你亲哥哥——”章家溪捂着脸,惊讶地看着爹爹问:“爹,你打我?”章如山说:“不许你这样和阿水说话。”
章家水撇嘴“哼”了一声,嘟囔说:“让你说我。”
二哥章家湖过来拉住妹妹,说道:“家溪,让爹生气了吧?”
章家溪赌气说:“是水哥说话阴阳怪气。”
章家海安慰妹妹说:“妹妹可以和大哥、二哥、三哥计较,就是不要和水哥计较。晓得了?”
章家湖不满地说:“大哥,就因为爹妈偏护他,不然就他那神经兮兮的小样,我早收拾他了。”
三弟章家河却说:“水哥从小没了爹,怪可怜的,我们就让着他吧。”
阮氏舍不得地说:“你一双写字画画的手,怎么能摸枪动炮呢?”
章家水不耐烦了:“整天写写画画,更不像男人、更被人笑话了。”
章家海拍拍章家水的肩膀说:“弟弟一双丹青手,让人羡慕都来不及呢,哪个笑话了?我觉得,男人当兵有种,能写会画有情。挺好的。”
阮氏偷偷往章家水手心里塞了两个金元宝,小声说:“妈拦不住你,在外面别委屈自己啊。”
章家溪拽住妈的胳膊央求说:“妈,你和爹说说让我去上海读书呗。”
周氏亲亲地说:“妈就你一个闺女,不想在家陪妈呀?”
章家海对母亲说:“妈,有机会也让妹妹出去读书吧,私塾里的东西不够人读的。”
周氏对章家海说:“你们是男孩子,家溪是女孩儿,不一样的。家海,那进京赶考的证件可带好了?”
章家海拍了拍胸脯说:“贴着心呢,放心吧。这次恩科会试,孩儿定考个状元回来见您。”
周氏摸摸章家海的脸,疼爱地说:“没人让你得状元,进士及第也行啊。章家几代耕读经商,缺的就是朝廷给的功名利禄呀。”
章家海自信地说:“妈,儿子一定能为章家谋个大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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