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
1985年2月5日
爸爸走进屋，看着没铺的床，眉头一皱：
“一个朝气蓬勃的家庭，应该一早起来，床被都叠好了，搞得日上三竿还没起来，就是个衰败的样子。”
“咱们家衰败不衰败？”我想起一直受压的家庭出身。
爸爸说：“但精神上不能败！”
我觉得此话有理，忙收拾床铺。
爸爸又说：
“这些小事情不要不注意，看一个人有时就看小事，你就是这方面太不留心。”
“爸爸，别扯那么远！”
“真的哟，我都是为你好。”爸爸顺手理着桌上乱丢的笔、皮筋、发卡，“你想想，这么多年我哪句话没说对？可惜你就是不听，比如学习，如果你早听我的话，也许早成气候了，不和你的同龄人王费忆比吧，就和干校的那些小伙伴比比，你怎么就不着急？”他一样一样历数我浪费的光阴，最后十分纳罕地问，“你到底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
“我觉得，我觉得，我觉得女孩子不学习也没多大关系。”
爸爸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原来你是这样想噢，难怪，难怪叫你学你听不进去，真是，真是太糊涂了。”
爸爸轻蔑地站起身。
“爸爸！”我叫。
“你呀，唉！”爸爸回过头，十分冷悯地望了我一眼。
我觉得很委屈，我是多么爱看小说啊，家里的世界名著，都看遍了，当然，在爸爸眼里，没有哲学和理论引导就不叫学习，又没写出分析文章，充其量消遣罢了，这种自我放松的人生态度，是崇尚个人奋斗的爸爸最不喜欢的。
1985年8月9日
好大的月亮，月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沙发前，我和爸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跑来跑去，给客厅里带来不安定因素，爸爸不高兴了：“一个女孩子要文静一点，不要那么浮浮躁躁的，一演广告，站起来就走，哪里就那么忙呢？广告片看看也是有学问的，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们的家训：‘处处留心皆是学。’有许多女孩子好的风度，我也都是从广告上看来的。”
我给他倒了杯水。
“其实，我看有什么用，就想让你看看，人家头发怎么梳，路怎么走，没见过你这么不注意的，一点风度也没有。不是我又说你，今天中午，你要我注意身体，你是好心，可看你那样子，我刚说完：‘表姑说这个病没多大关系。’你就把三角眼一瞪：‘那也得注意啊！’” 我咯咯笑起来，我眼睛再怎么瞪也瞪不出三角眼，我后来曾照着镜子瞪过，谁知爸爸怎么看的。
“人要时时注意自己的形象，养成好的习惯，不能放纵自己，你可不知道那样子多难看！”爸爸接着说，口气却缓和多了，“奶奶过去不是常说吗？‘一句话使人笑，一句话使人跳’，你这么大了，也要懂事点。你想想我能害你吗？你在家里这个样子，在外面也好不到哪去，别人不说就是了。”
“爸爸，我长得就这样，再注意也没风度。”
“嘿？这样讲话！这和长相有什么关系？是要你精神面貌好，振作起来。总之，朝气蓬勃也好，温柔安静也好，要有个‘形’，别一天到晚莫名其妙的。当然，‘诚于中，形于外’，心胸宽阔多想大事，人自然变得清朗。最近我看《参考消息》，美国‘挑战者号’失事后，已有两个女教师又报名参加下一次太空飞行，真像李铁梅说的：‘做人要做这样的人。’真的，做人真是要做这样的人。”
我笑，爸爸随即亦笑。我探过身去：
“爸爸，我发现你就是心胸宽，不管怎么不高兴，给个台阶你就下。”
我听到的是爸爸振振有词的回答：
“一家人，不给台阶也应该下。”（P56-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