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编著的《恶棍列传》中的短篇小说标题如《心狠手辣的解放者莫雷尔》、《难以置信的冒名者汤姆·卡斯特罗》、《无礼的掌礼官上介野》、《蒙面染工梅尔夫的哈基姆》等,这些冗长的修饰语固然在一定程度上妨碍了简约、流畅的表达,但却一目了然地点明了被修饰者的特征、身份乃至背景。通过阅读小说标题,读者就能大概得知主人公的身份,正如文章标题所提示的,他们分别是“解放者、冒名者、掌礼官、染工、杀手”等。在这些表明身份的词语前面,作者用“心狠手辣的、难以置信的、无礼的、杀人不眨眼的”等含有贬义色彩的词汇进行修饰,明确表达了这些主人公的性格特征。这些繁复的修饰语不但没有消弱作品的表达,反而有助于吸引读者的注意力,而且在阅读完作者生动的描写之后,能很快获得认同。而对这些冗长标题的态度,作者表示“如果加以淡化,很可能毁了它们”。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编著的《恶棍列传》介绍了,小说文字有郊区语气,然而可以察觉其中插进了“脏腑”、“会谈”等一些文雅的字。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平头百姓也追求高雅,或者因为(这个理由有排他性,但也许是真实的)他们也是个别的人,说起话来不总是像纯理论的“哥们”。
大乘禅师教导说四大皆空。这本书是宇宙中一个微乎其微的部分,就本书而言,禅师们的话很有道理。书里有绞刑架和海盗,标题上有“恶棍”当道,但是混乱之下空无一物。它只是外表,形象的外表;正因为这一点,也许给人以欢乐。著书人没有什么本领,以写作自娱,但愿那种欢乐的反射传递给读者。
地点
世界上最大的河流,诸江之父的密西西比河,是那个无与伦比的恶棍表演的舞台。(发现这条河的是阿尔瓦雷斯’德比内达,第一个在河上航行探险的是埃尔南多‘德‘索托。上尉,也就是那个征服秘鲁的人,他教印加王阿塔瓦尔帕。下棋来排遣监禁的岁月。德·索托死后,水葬在密西西比河。)
密西西比河河面广淼,是巴拉那、乌拉圭、亚马孙和奥里诺科几条河的无穷无尽而又隐蔽的兄弟。它源头混杂,每年夹带四亿多吨泥沙经由墨西哥湾倾注入海。经年累月,这许多泥沙垃圾积成一个三角洲,大陆不断溶解下来的残留物在那里形成沼泽,上面长了巨大的柏树,污泥、死鱼和芦苇的迷宫逐渐扩展它恶臭而阒寂的疆界和版图。上游阿肯色和俄亥俄一带也是广袤的低隰地。生息在那里的是一个皮肤微黄、体质孱弱、容易罹热病的人种,他们眷恋着石头和铁矿,因为除了沙土、木材和混浊的河水之外,他们一无所有。
众人
十九世纪初期(我们这个故事的时代),密西西比河两岸一望无际的棉花地是黑人起早摸黑种植的。他们住的是木板小屋,睡的是泥地。除了母子血缘之外,亲属关系混乱暧昧。这些人有名字,姓有没有都无所谓。他们不识字。说的英语拖字带腔,像用假嗓子唱歌,音调很伤感。他们在工头的鞭子下弯着腰,排成一行行地干活。他们经常逃亡;满脸大胡子的人就跨上高头大马,带着凶猛的猎犬去追捕。
他们保持些许动物本能的希望和非洲人的恐惧心理,后来加上了《圣经》里的词句,因此他们信奉基督。他们成群结伙地用低沉的声音唱《摩西降临》。在他们的心目中,密西西比河正是污浊的约旦河的极好形象。
这片辛劳的土地和这批黑人的主人都是些留着长头发的老爷,饱食终日,贪得无厌,他们住的临河的大宅第,前门总是用白松木建成仿希腊式。买一个身强力壮的奴隶往往要花一千美元,但使唤不了多久。有些奴隶忘恩负义,竟然生病死掉。从这些靠不住的家伙身上当然要挤出最大的利润才行。因此,他们就得在地里从早干到黑;因此,种植园每年都得有棉花、烟草或者甘蔗收成。这种粗暴的耕作方式使土地受到很大损害,没几年肥力就消耗殆尽:种植园退化成一片片贫瘠的沙地。荒废的农场、城镇郊区、密植的甘蔗园和卑隰的泥淖地住的是穷苦白人。他们多半是渔民、流浪的猎户和盗马贼。他们甚至向黑人乞讨偷来的食物;尽管潦倒落魄,他们仍保持一点自豪:为他们的纯粹血统没有丝毫羼杂而自豪。拉萨鲁斯。莫雷尔就是这种人中间的一个。
莫雷尔其人
时常在美国杂志上出现的莫雷尔的照片并不是他本人。这样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的真面目很少流传,并不是偶然的事。可以设想,莫雷尔不愿意摄影留念,主要是不落下无用的痕迹,同时又可以增加他的神秘性……不过我们知道他年轻时其貌不扬,眼睛长得太靠拢,嘴唇又太薄,不会给人好感。后来,岁月给他添了那种上了年纪的恶:。和逍遥法外的罪犯所特有的气派。他像南方老式的财主,尽管童年贫苦,生活艰难,没有读过((圣经》,可是布道时却煞有介事。“我见过讲坛上的拉萨鲁斯·莫雷尔,”路易斯安那州巴吞鲁日一家赌场的老板说,“听他那番醒世警俗的讲话,看他那副热泪盈眶的模样,我明知道他是个色鬼,是个拐卖黑奴的骗子,当着上帝的面都能下毒手杀人,可是我禁不住也哭了。”
另一个充满圣洁激情的绝妙例子是莫雷尔本人提供的。“我顺手翻开《圣经》,看到一段合适的圣保罗的话,就讲了一小时二十分钟的道。在这段时间里,克伦肖和伙计们没有白待着,他们把听众的马匹都带跑了。我们在阿肯色州卖了所有的马,只有一匹烈性的枣红骝,我自己留下当坐骑。克伦肖也挺喜欢,不过我让他明白他可不配。”P5-8
初版序言
本书所收的散文叙事作品是一九三三至一九三四年间写的。我认为写作的起因是重看了斯蒂文森和切斯特顿的作品,冯·斯登堡的前期电影,也许还有埃瓦里斯托·卡列戈的传记。有些写作方法可能不对头:列举的事实不一致、连续性突然中断、一个人的生平压缩到两三个场景(《玫瑰角的汉子》那篇小说就有这种情况)。它们不是、也无意成为心理分析小说。
至于卷末的魔幻例子,我除了作为译者和读者以外没有别的权利。有时候,我认为好读者是比好作者更隐秘、更独特的诗人。谁都不会否认,瓦莱里把创造灵感归诸他的前辈埃德蒙·泰斯特的那些篇章明显不如他归诸他的妻子和朋友们的篇章。
阅读总是后于写作的活动:比写作更耐心、更宽容、更理智。
豪·路·博尔赫斯
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十七日,布宜诺斯艾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