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上去真不容易啊。”安吉莉琪评价道。但这可不是她母亲想听的。
“也许是不容易,亲爱的,但是年纪轻轻就生育了三个儿女,这可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不小的成就。”
素来温柔娴静的安吉莉琪,此刻一口咬住托盘里最后一颗樱桃,果汁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滴。
“这算什么成就?在我看来,生孩子并不比在蛋糕上写字难。”她说,“对一些人来说,这只是自然而然的事罢了。”
“不过,这事儿并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自然而然的,不是吗?”母亲反唇相讥。
母女俩经常发生这样的口角。各种小事儿都能引发争吵,但背后总是同一个问题。为什么安吉莉琪不能像其他女孩那样?为什么她还不嫁人?
在拉纳波利,安吉莉琪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夏天,附近海滨度假胜地的游客总是要到这个小镇逛一逛。索菲亚知道,不少外国小伙子透过甜品屋的橱窗看上了安吉莉琪,便进来和她搭讪,想约她出去,可她总是拒绝。拒绝了所有人。在母亲眼里,她始终和别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拉纳波利是一座热闹的小镇,大部分居民都彼此熟识,其中很多还沾亲带故。安吉莉琪的女同学们大多和当年同班的男孩结了婚。这种“成双成对”的事儿都发生在几年之前。很少有生人搬来此地,因为这里没什么可吸引他们的。
安吉莉琪包装好浆果,便和母亲一起揉面。索菲亚用力拍打着案板上那块光洁的黄色面团,然后用一把大刀将它一切为二。
为了不让湿面粘在手上,母女俩先把手在一袋浅黄色的面粉里蘸了蘸,细密的面粉颗粒如云雾般升腾弥散。接着,索菲亚借助自己全身的重量开始揉面。她结实强壮,个子不算高,但身子却比安吉莉琪宽一倍。女儿身材苗条,更像她已故的父亲。索菲亚总是把种种怨气撒在面团上,也许这正是帕拉勒诺家做的面包最受小镇居民喜爱的原因。做出口感上乘的面包往往需要男人般的蛮力,把空气压人面团,使之松软可口。
安吉莉琪天生就没有母亲揉面团的那股劲儿。索菲亚知道,等面包出炉时,差别就会显现出来。安吉莉琪做出的面包缺少一股执着劲儿。为此她母亲每天都很恼火。
“唉,你还是去那边准备人家订的货吧,”她没好气地说,“卡罗巴吉太太很快就要来取面包了,你就从她的单子开始吧。”
不过,说到安吉莉琪在蛋糕上写字的本事,那谁也挑不出毛病。她用糖浆写出来的字娟秀精致,纤细优雅,甚至能写下一本书的全部章节,并保证每个词都清晰可读。只要是细巧活儿,她都特别在行。
索菲亚·帕拉勒诺能从自家做的糕点中感受到四季的变迁:春天,她们要做大斋节饼干和复活节面包。夏天,办喜事的络绎不绝,许多人家都会定做婚礼蛋糕和在婚礼上分发的希腊传统甜点——蘸了蜜的油炸馅饼。八月,母女俩会做各种口味绝妙的冰淇淋。秋天,圣徒纪念日一个接一个,因为小镇居民特别喜欢取斯塔夫罗斯、艾尔皮达和托马斯这三个名字,母女俩光做庆典蛋糕便忙得团团转。然后就到了十二月初,要为圣尼古拉斯纪念日准备特色糕点,接着就是最高峰圣诞假期,简直要把人忙疯了。最后是新年面包。于是,索菲亚会再一次意识到,又是一年过去,女儿的婚事依旧没有着落。
一张张订单让索菲亚的收银抽屉渐渐充实,却也让她的希望一点点落空。她的人生也许曾有过甜蜜回忆,但如今却满是辛酸和苦涩。
其实,安吉莉琪心里清楚,因为自己一直独身,母亲总是心绪不宁,甚至有些神经质。然而这位年轻姑娘和她的同学们可不一样,她选择宁缺毋滥。她对完美的追求不仅仅体现在工作中,更贯彻到人生的方方面面——要是母亲也能理解就好了。
去年发生了一件她母亲永远都不会理解的事。就在那一刻,一切都改变了。
那天,一个陌生人走进店里。如果当时索莉亚从后面的制作间出来看到他,准会把他当成一个邋里邋遢的“年轻人”,帮他取糕点后,甚至都不会再看他第二眼。但是在安吉莉琪眼里,这个人在她招待过的所有客人中,却是那么与众不同。(P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