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茶花 很多地方在选市花,这是好事。想一想十年大乱时期,公园都成了菜园,现在真是大不相同了。选市花,说明人们有了闲情逸致。人有闲情逸致,说明国运昌隆。 有些市的市民对市花有不同意见,一时定不下来。昆明的市花是不会有争议的。如果市民投票,一定会一致通过:茶花。几十年前昆明就选过一次(那时别的市还没有选举市花之风)。现在再选,还会维持原议。 云南茶花——滇茶,久负盛名。 张岱《陶庵梦忆·逍遥楼》云:“滇茶故不易得,亦未有老其材八十余年者。朱文懿公逍遥楼滇茶,为陈海樵先生手植,扶疏蓊翳,老而愈茂。诸文孙恐其力不胜葩,岁删其萼盈斛,然所遗落枝头,犹自燔山熠谷焉。” 鲁迅说张岱的文章每多夸张。这一篇看起来也像有些夸张,但并不,而且写得极好,得滇茶之神理。 昆明西山某寺有一棵大茶花。走进山门,越过站着四大金刚的门道,一抬头便看见通红的一大片。是得抬头的,因为茶花非常高大。大雄宝殿前的石坪是很大的,这棵茶花几乎占了石坪的一小半。花皆如汤碗大,一朵一朵,像烧得炽旺的火球。张岱说滇茶“燔山熠谷”,是一点不错的。据说这棵茶花每年能开三百来朵。满树黑绿肥厚的大叶子衬托着,更显得热闹非常。这才真叫做大红大绿。这样的大红大绿显出一种强壮的生命力。华贵之极,却毫不俗气。这是一个夺人眼目的大景致。如果我的同乡人来看了,一定会大叫一声“乖乖咙的咚”!我不知道寺里的和尚是不是也“岁删其萼盈斛”,但是他们是怕这棵茶花负担不起这样多的大花的,便搭了一个杉木的架子,撑着四围的枝条。昆明茶花到处都有,而该寺的这一棵,大概要算最大的。 茶花的好处是花大,色浓,花期长,而树本极能耐久。西山某寺的茶花大概已经不止八十年了。 江西井冈山一带有一个风俗。人家生了孩子,孩子过周岁时,亲戚朋友送礼,礼物上都要放一枝带叶子的油茶。油茶常绿,越冬不凋,而且开了花就结果;茶果未摘,接着就开花。这是取一个吉兆,祝福这孩子活得像油茶一样强健。一个很美的风俗。我不知道油茶和山茶有没有亲属关系,我在思想上是把它们归为一类的。凡茶之类,都很能活。 中国是茶花的故乡。茶花分滇茶、浙茶。浙茶传到日本,又由日本传到美国。现在日本的浙茶比中国的好,美国的比日本的好。只有云南滇茶现在还是世界第一。 前几年,江西山里发现黄茶花,这是国宝。如果栽培成功,是可以换外汇的。 茶花女喜欢戴的是什么茶花?大概不是滇茶,滇茶太大。我想是浙茶。而且无端地觉得,是白的。
蜡梅花
“雪花、冰花、蜡梅花……”我的小孙女这一阵老是唱这首儿歌。其实她没有见过真的蜡梅花,只是从我画的画上见过。
周紫芝《竹坡诗话》云: “东南之有蜡梅,盖自近时始。余为儿童时,犹未之见。元祐间,鲁直诸公方有诗,前此未尝有赋此诗者。政和间,李端叔在姑溪,元夕见之僧舍中,尝作两绝,其后篇云:‘程氏园当尺五天,干金争赏凭朱栏。莫因今日家家有,便作寻常两等看。’观端叔此诗,可以知前日之未尝有也。”看他的意思,蜡梅是从北方传到南方去的。但是据我的印象,现在倒是南方多,北方少见,尤其难见到长成大树的。我在颐和园藻鉴堂见过一棵,种在大花盆里,放在楼梯拐角处。因为不是开花的时候,绿叶披纷,没有人注意。和我一起住在藻鉴堂的几个搞剧本的同志,都不认识这是什么。
我的家乡有蜡梅花的人家不少。我家的后园有四棵很大的蜡梅。这四棵蜡梅,从我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是那样大了。很可能是我的曾祖父在世的时候种的。这样大的蜡梅,我以后在别处没有见过。主干有汤碗口粗细,并排种在一个砖砌的花台上。这四棵蜡梅的花心是紫褐色的,按说这是名种,即所谓“檀心磬口”。蜡梅有两种,一种是檀心的,一种是白心的。我的家乡偏重白心的,美其名日“冰心蜡梅”,而将檀心的贬为“狗心蜡梅”。蜡梅和狗有什么关系呢?真是毫无道理!因为它是狗心的,我们也就不大看得起它。
……
P40-45
汪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
——贾平凹
若世界真还公平,他的文章应当说比几个大师都还认真而有态度,有思想也有文才。
——沈从文
汪曾祺:作为文学家的生活家
我有一好处,平生不整人。
写作颇勤快,人间送小温。
或时有佳兴,伸纸画芳春。
草花随目见,鱼鸟略似真。
唯求俗可耐,宁计故为新。
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君若亦欢喜,携归尽一樽。
认识汪曾祺先生,不妨就从他的这首颇有意趣的小诗开始吧。他说:“给人间送一点小小的温暖,这大概可以说是我的写作的态度。”
汪曾祺,1920年生于江苏高邮。没错,就是那个全国闻名的盛产咸鸭蛋的地方!虽然他曾说:“我对异乡人称道高邮鸭蛋,是不大高兴的,好像我们那穷地方就出鸭蛋似的。”高邮、昆明、张家口、北京,是汪曾祺一生中四个值得重点标识的地方。在高邮,汪曾祺度过了情趣盎然的童年与少年生活,夏天,养蝈蝈,捕蝉,捉蜻蜓;冬天,折腊梅,配天竹,为年关增色。在父亲的影响下,汪曾祺还受到了充分的文艺熏陶,作文、写字、画画、唱戏,一样不少。到了昆明,西南联大时期的汪曾祺依然故我,在联大自由、民主、开放的风气下,在比别的系更为自由的中文系,汪曾祺称自己“是一个不用功的学生,常不上课,但是乱七八糟看了不少书”。也正是这一时期,在沈从文等名师的指导下,他的文学天分崭露头角。当然,人这一生,命运总要择机开上些或大或小的“玩笑”,对汪曾祺而言,最严重的那个降临在1958年。那一年,他被“补课”成了“右派”,下放农村劳动。其间的辛酸苦累他都寥寥几笔带过,表达更多的反倒是对某段生活的一份恋恋不已。他说在沽源画“马铃薯图谱”的日子,“真是神仙过的日子”,日后还把这段经历写进了小说《黄油烙饼》里。岁月流转,直到1980年代,汪曾祺的文学创作才在中断多年后迎来了高峰,与此相伴随的还有生活上的更富情味:“这些年来我的业余爱好,只有写写字,画画画,做做菜。”对此,我们所能看到的,是一位童心不泯的可爱的作家;我们所看不到的,是其身后粗糙的岁月的磨砺。
在文学史上,汪曾祺是以小说家之名立身的,沈从文先生甚至曾这样夸赞这位得意门生:“他的小说写得比我好。”但除了这个作为小说家的汪曾祺,现实中的汪曾祺其实还有很多面:作为散文家的汪曾祺,作为画家的汪曾祺,以及,作为生活家的汪曾祺。
他说:“我写散文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脚。”但即便“捎带脚”,一出手也是了不得,连他自己都承认:“齐白石自称诗第一,字第二,画第三。有人说汪曾祺的散文比小说好虽非定论,却有道理。”可以说,阅读汪曾祺,绝不可只知小说而不读散文,花草的生机、虫鸟的闲趣、食物的滋味、书画的雅致,以及岁月的暖意,统统都藏在那些字里行间。 至于作为画家的汪曾祺,读者从文章开头的那首小诗中便可领略一二。其中末尾两句借用了南朝陶弘景《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中的名句:“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他说:“我的画,也只是白云一片而已。”但白云自有白云的意趣,尤其当他的这片云与其文字相辉映的时候。譬如,本书首篇《葡萄月令》配“松鼠葡萄”一幅,画中题词曰:“曾在张家口沙岭子葡萄园劳动三年。一九八二年再往,葡萄老株俱已伐去矣。”如此,读者在沉浸于文字之美的同时,也能一瞥文章背后的一丝感慨、一段故事。
而不管是那个作为散文家的汪曾祺,还是那个作为画家的汪曾祺,真正成就了他们的其实都是那个作为生活家的汪曾祺。这个作为生活家的汪曾祺说自己“有毛的不吃掸子,有腿的不吃板凳,大荤不吃死人,小荤不吃苍蝇”,“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要买一点尝一尝的”,所以,滋着血水的“羊贝子”他吃了个不亦乐乎,别人一口就吐的豆汁儿他也能连喝几碗……他爱读的书也多带着浓浓的生活气息:风物、民俗、方志、游记、草木鱼虫,不一而足。大约正因如此,他才会关心“小山重叠金明灭”中的“小山”究竟指什么,才会对《武家坡》一剧王宝钏“水中照影”的细节赞叹不已,才会心心念念想知道《十五从军征》中的“葵”究竟是种什么菜……对于生活家而言,世界从不会因时光的流逝而变得陈旧,相反,它历久弥新……
本书精选汪曾祺散文作品数十篇,内容涉及花草、虫鸟、饮食、书画、忆旧等多个方面,同时精选汪曾祺书画作品三十余幅,并与文章内容相匹配,读者可于一书之中尽赏其文字之趣、书画之味。所谓“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在这个一切都有点太快的时代,始终怀有一份探索生活的情趣、来自内心的诗意,大概就是我们今天还在一遍遍阅读汪曾祺的意义。
编者谨识
《人间送小温(精)》精选汪曾祺经典散文数十篇,共分“草木有本心”“闲听虫鸟声”“食中人间味”“书画自怡情”“忆往觅故踪”5个章节,涉及花草、虫鸟、吃食、艺术与回忆往事等多方面内容,内容丰富、编选精当,全面展现汪曾祺散文创作的各种题材,便于读者全方位、多角度地领略汪曾祺文字的独特魅力。
汪曾祺的文章,涉及琴棋书画、花鸟虫鱼、瓜果菜蔬、山珍海味;谈人生,说文论艺。虽是小品,却精致工巧,尽显娟秀、隽永。
《人间送小温(精)》精选作者散文作品数十篇,内容涉及花草、虫鸟、饮食、书画、忆旧等多个方面,同时精选汪曾祺书画作品三十余幅,并与文章内容相匹配,读者可于一书之中尽赏其文字之趣、书画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