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路
从堡捷布拉迪到布拉格有一条自东向西约五十公里长的高速公路。这条路大概已建成十年,经过许多次维修,却始终没有延伸的意思。不像布拉格向西、向北的高速路,几年来已远远伸出国界。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概是捷克人想要往西欧的高处走,所以路先往“高”处修。
这公路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捷克国家序列,11号;另一个是欧洲统一序列,E65号。捷克在进入欧盟之前就给自己的公路起了这样的名字,可见世界逐渐自然整合带来的“全球化”是人类的必然共识。
公路宽阔而平坦。远处,“康拜因”在金黄色麦浪上“浮游”,很像故乡滑稽的旱船;近前,正在吐穗扬花的玉米和开着紫色小花朵的苜蓿如同薄薄厚厚连在一起的毯子,颜色浓淡相宜;围栏里或立,或走,或卧的牲畜;红顶白墙、鲜花簇拥、鸡鸣狗叫的农家小院;清澈的渠网河流;覆盖了森林的小小山丘……这样一些色块、一些影像、一些声音,在拉拜河流域的平原上参差错落着,把中欧这慵懒、闲适、恬静的田园景致一览无余地铺泻在公路两旁。
几年前,中国人来到几乎是“中国商品真空”的捷克,无论谁,只要肯做,如今差不多都过上了殷实无忧的日子。成功后,人们有的留下,有的转徙,有的荣归故里,也有的就地为囚。人们如同挤在原本拥挤不堪的车厢里,开在路上摇晃一阵,便自然而然地得到了合适自己的位子。
车窗外随风飘过一簇簇蒲公英的种子,极像一把把降落伞。如同飞越了重重山水来到欧洲、来到捷克的中国人一样。
中国人凭着顽强的生命力、勤勉与耐苦,在一方完全陌生的土地上生根、繁衍。不怕路途的艰险,顾不得沉重的乡愁,就那样义无反顾又自在轻盈地、带着些许忧郁一路飘去。
布拉格十区一个大型摊群市场门口附近,有一家中国食品零售行专门出售从中国舶来的、供亚洲人消费的食品,兼售一些欧洲中文报纸和捷克《捷华通讯》小报。在这里,从捷克新移民法到巴尔都卑采市的台资企业领导要求捷克员工对领导“起立’,“微笑”“致意”而惹起争端,从几多政府首脑绯闻到阮病毒对DNA圣经的挑战,从新儒家学说到最近赌场战况,各种消息都在这里交会、传播,成了一个与卡西诺相似的“信息中心”。
中国人给这个摊群市场起了个饶有意味的名字:“越南村”。所谓“村”者,一是喻其设施落后,再是以其富有而视其不屑。然而,先前各立门户的华商看清了集约市场的吸引力之后再要人“村”时,自然少不了许多周折和破费。如今,虽然“村”里的货品依然绝大部分来自中国,但市场的主人和大多数好位置的租户却是越南人。这是自以为富有而不团结的中国人没有料到的。 更难以预见的是,来捷克较早、没有语言障碍的越南人和手里有货、有资金的中国人似乎根本不记得战争的怨恨,很快就天作地合般地在捷克“同志加兄弟”起来。
最难预见也有趣的,是“村”里立下一条令许多歧视有色人种和亚洲人的捷克人感到难堪的规矩凡是黑发黑眼睛的,都可以免检出入,而金发碧眼之辈则必须出示文件,接受检查。而执行这一规则的竟是捷克人充任的保安!这在仍然残留着许多种族偏见的捷克,很有些占山为王的意味。
“村里”这些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来只经营服装、鞋帽,现今日用百货无所不有;早先由集装箱、烂泥路拼凑起来的市场,目前逐渐改造成近乎“室内市场”的摊群;新增加的食肆、网吧、旅游、机票、翻译等等许多铺面正如雨后春笋般四处开张。俨然一个小社会的样子了。
“村”里的人也发生着变化。终日为了赚钱埋头劳作,不知今夕为何夕的人们,逐渐对健身、旅游、娱乐产生了兴趣。人们开始走进博物馆、美术展、歌舞剧院、古玩店。即便在“村”里,也随处可见利用工作的间隙举称对弈的棋友。中国人学会了善待自己,懂得了纳税、投保,习惯了维护公共卫生和说“对不起”。他们认识了做一个公民社会成员的条件、权利和义务。也明白了作为公民的责任和自我约束,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自在和解脱。
沿着伏尔塔瓦河向西,顺河转去,便是布拉格的中心地带。河水是深绿色的,平稳而安详。水面不宽,没有布达佩斯的多瑙河那样宽阔,没有伦敦的泰晤士河那样雍容,没有莫斯科的伏尔加河那样忧郁,没有亚马逊河那样苍莽却透着与天地浑然一体的质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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