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戏随笔(精)》的作者桑弧的文章，无论是怀念故人的悼亡之作，还是随性而作的游记美文，抑或是拍戏间隙的涉笔成趣，都仿佛淡淡的，没有大喜大悲，但一字一句总能进到人的心里。所谓文如其人，影亦如其人，桑弧先生也是这样一个平缓而美好的人吧。作为导演的他，用摄像机在胶片上“写作”他人的人生，作为作家的他，便是用笔描摹自己的人生。

《拍戏随笔(精)》是编剧、导演桑弧的作品集，分为“采写”“游记”“怀人”“艺谭”四个板块，其中“采写”板块是作者所写的通讯、名人访谈，“游记”板块以山川记游为主，“怀人”板块表达了作者对挚友和师长的缕缕情思，“艺谭”板块收入了桑弧先生所写的剧评、短论和随笔。篇篇美文，隽永文字，从不同的角度展现了桑弧先生在电影创作之外的世界，让我们能够更深入、更全面地了解桑弧先生的精神世界。

采写

 正金银行墙上的炮弹

 二小时募集雨衣记

 邓粪翁先生访问记

游记

 逛浙东

 怀海篇

 风沙寄语——故都通讯

 从天童回来

 绍兴散记

 云栖的竹和茶

 回忆列宁格勒莫斯科琐记

怀人

 悼尘无

 三坛酒

 《浮世杂拾》校印后记

 关于弘一法师

 我的启蒙老师朱石麟

艺谭

 聆《二房东相骂》后感——略论小市民娱乐的内容

 五观《四进士》关于适应环境——为《香妃恨》公演而作

 从“蓄势”说起——关于电影《香妃》关于信芳的嗓子拍戏随笔（十一则）

邓粪翁先生访问记

横刻着“粪翁住宅”四个隶字的一块铜牌终于被我找到了。我带些犹豫的情绪上前扣环，应门的是一个诚恳的女仆。经通达来意后，她肃我进去，只见有一位带眼镜的伟男子正在提笔写丈余的楹联。“他莫非就是擅长诗书金石的当代大艺宗粪翁先生吗？”记者暗自估量着，不过又有些怀疑。因为从粪翁的取名，和他在艺术界享誉的悠久设想起来，他至少是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叟。而现在却只有一个壮健的青年站在我面前作书。他不曾一口气写毕，记者不敢冒昧发问，那个开门的女仆又出去倒茶了。因此记者肚里只怀着一团鬼胎，而且愈想愈不对，只断定眼前的那个是粪翁的学生。

及至他写完那副长联，填上“粪翁”两字的边款，这才使记者肃然起敬。一方面他也回头招呼。而记者的第一个问题也必然地成为“先生这样的年轻，为什么自称翁呢”了。

“我今年四十岁，正是说老不老说少不少的中年，不过我的名字是远在十年以前就提的。那时我自审艺事未精，希望自己速老，而艺能也得随着年月俱进。所以拿翁字来鞭策我自己，使我时刻知所警惕。此外，我丝毫没有倚老卖老的用意。”他说完继以洪亮的一声哈哈。他那坚实的身子，豪爽的性格，和粗线条型的举止，处处洋溢着一股生命的热力。

金石诗书似乎是有闲阶级的专利品，而在这一方面致力的人也该是才子气味十足的雅士，不过和粪翁略一接触，就觉得他非但不是什么封建的余孽，而且嫉恶如仇，对于当前的时代也怀着深切的不满。他说：“一般人对于诗书金石的误解可以分作二类：反对的人将它们斥为时代落伍的无聊勾当，赞成或自己擅长一些的人则奉为不足与俗子道的象牙之塔。其实这二种见解都失之过偏，诗书金石固然不是什么面包，也不能拯救大众的痛苦，但它们究竟不失为‘艺术’。他们的生命的表现也并不是局于封建的一隅，等到新时代光临的一日，它们也会闪烁出无比的光辉灿烂。因此我并不鼓励人人去攻研诗书金石，但也希望人人不要诋毁诗书金石。”

粪翁自署其斋名为“三长两短”，因为他擅长诗书金石，却不善填词和作画。又标其楼名曰厕茼楼，而自称厕茼子。生平畸行极多。因贫，故晚婚。据说在洞房花烛之夕，室中遍悬着一串一串的长锭，也可以想见他的愤世之忱了。但他的畸行都不是矫作出来，而是一概发乎天性的。所以只要你和他交谈几旬，便感到你的身体简直有被他的热力熔化的可能。李天行先生描摹他的性格，有如下的一段：“翁本姓邓，本名钝铁，复更名铁，亦日老铁，又号无恙，其后悉废去，专署粪翁。世之耳食者，或怪其名，不敢近，翁以是乐之。为人使酒任气，有所拂郁，奋拳抵几，家人咸怖走。好客座常满。有所念，步十里外访其人不倦。虽兀傲自喜，而获一善则拳拳服膺，磬折尽至。其行貌类如此，其于艺造诣甚深，盖一自其真气力真学问出之。”这是很忠实的写真。

关于粪翁的师承，他的作字，最初是篆书写峄山，真书写颜平原，后来篆刻学赵之谦，连带写北碑及龙门造像，功夫极深。作隶中间误于陈鸿寿的脱略法度，后得伊秉绶而作为准则，于是写山东孔庙诸汉碑，及张迁礼器等方整笔路。都写得很勤。所以他的行书和伊墨卿极相类似，中间曾写倪元潞、黄道周的变态书法，再参用晋碑“宝子”笔意，而极似沈寐叟。他的字是跟着刻走的，至于他的刻印，据他自己说，起初是泥于赵□叔、徐三庚的转侧取媚的一路，后来觉得范围太狭，转入邓石如的放纵一路，又嫌它太野，中间又兼习西泠各家，并攻秦汉，旁及吴昌硕。都感着不能深造，后来经萧蜕公的作介，迳师海虞赵石农(古泥)，得他的多种刻石法门。现在赵氏已经逝世了，而粪翁乃得了他的衣钵。

前几年粪翁在湖社开展览会，章士钊先生偶往参观，惊叹无已，于是写了一幅立轴送给他，以志爱慕，道是“粪翁鼻头着何粪？却惹荀令三年香。偶尔龙蛇一挥洒，高堂素笔生奇光。平生论书先人品，汀州嘉兴斯道强。畸人畸行作畸字，矢溺有道其废庄！”景佩的深切，概可想见。柏文蔚先生也赠他这样一首诗：“汉魏精神唐宋风，诗书金石擅元功，古人不见江山冷，大地茫茫一粪翁！”此外易君左先生也曾赠他一绝道：“三长两短万千翁，鬼斧神工此巨宗；我欲括将囊里去，只愁天地泪濛濛！”这些都不是过誉。

除了诗书金石外，粪翁又善于相字，他能够从不相识的人所写的字中，推测他的身世和际遇，但因研究的历史不长，又因参考书籍的缺少，他自承学问尚未窥人堂奥。P9-13

“海豚书馆”缘起

沈昌文

俞晓群、陆灏和我，在将近二十年前就有过一次“三结义”。那时，我刚要“退居二线”，但是贼心不死，还想做事。更主要的，是多年的出版工作让我结识许多名流，都是做文化的好资源。原单位的新领导不会不让我再做点小事，但是，我知道，老一辈的领导是不希望我再做什么事的，我的愿望会让新领导他们很为难。谁让我在过去一些年里那么不会伺候老人家呢！这时我概括过自己的心情：出于爱的不爱和出于不爱的爱。我只能离开我钟爱的原单位，同新结识的朋友们去“三结义”了。

完全没有想到，封建社会里的自由结义形式竟然胜过我多年习惯的领导任命方式。我们的“三结义”居然越搞越热火。没有多少年，做出来的东西，无论质与量，都让我惊喜不已。举例来说，先是《万象》杂志；接着是《新世纪万有文库》，几百本；后面来一个《书趣文丛》，六十来本……这些成绩，都是我过去不能想象的。自然，这些书的问世，还得感谢许多参与其事的其他同事和朋友，恕我不一一列举了。

那时“三结义”的“桃园”在沈阳的“辽教”。以后时过境迁，我们的刘备——俞晓群——迁出沈阳，于是，现在再次“三结义”，改在北京的“海豚”了。

出版社而名“海豚”，对我来说是个新鲜事儿。但我知道海豚爱天使的故事——“天使想给海豚一个吻，可是海太深了。海豚想给天使一个拥抱，可是天太高了………一天使，我如何才能得到你爱的馈赠……’海豚痛苦地低鸣。”

现在，解决海豚痛苦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来自黄浦江边的著名渔人——陆灏。陆灏结识天下那么多能写善译的天使，他们会一一给海豚以深爱，以宏文，让海豚名副其实地成为一条出版江河中生活得最顽强的鱼——俞晓群领导下的出版大鱼。

我遥望海豚的胜利和成功，乐见俞晓群、陆灏两位愉快的合作，特别是读到大量我仰望和结识的天使们的怀着深爱的作品。我高兴自己现在也还是“三结义”中的一员，虽然什么事也没力气做了。我今年七十九岁，能做的只是为人们讲讲故事，话话前尘。以后，可能连这也不行了。但是无碍，我不论在不在这世界，还是相信：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俞、陆的合作会有丰富的成果。遥祝普天下的天使们，多为这两条来自祖国南北两隅的海豚以热情的支持！

二○一○年五月